正文 第1章 夜來風雨聲(1)(1 / 3)

季雨

是的,我又聽見雨聲了,沙沙的雨聲。窗簾被微微地吹起來,地板上落下一些細細密密的雨,路燈微弱的亮光從外麵透進來,在黑暗中我看不見這一場雨的模樣。

我躺在床上想著、聽著,多少次在夜裏遇到這樣的小雨,這樣沙沙的、淅淅瀝瀝的聲音,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夜色中,多少次。每一場雨都帶著不同的情感,不同的溫度。

我翻了個身,在被子裏摁亮了手機看時間,淩晨四點十分。

枕頭邊上的耳機裏還播著助眠的音樂,那是我們一同在淘寶上買來的CD,另一隻耳機掛在何錚的耳朵上,他孩子般地酣睡著。我幫他摘掉耳機,卻再也睡不著了。

走到窗前,聽著淅淅瀝瀝的聲音,這是一場帶著寒氣的夜雨。冬天的北京很少下雨,撩開窗簾往下看,整個世界都浸泡在水裏,玻璃上迷蒙著一層水霧,亮著燈的車飛馳而過,形成一道一道不連續的碎影。天上有些雲,像墨汁裏凝固的塊狀物。

下著雨的夜總是特別安靜的,安靜得好像這一場雨就是為了反襯白天的喧囂而存在的。

我轉過臉,看著這個熟悉的臥室。

突然間想起來,兩年了,時間真是這個世界上最無情的東西,我卻在這冰冷的無情裏感受著我炙熱的愛情。整整兩年,我和何錚結婚都已經兩年了。

我常常想起那一個停留在我記憶深處的雨夜。在那個夜晚,何錚第一次說要娶我。人的一生真情流露就這麼幾次,我隻見過他那一次,並且很可能將是我見過的他最真心的一次。

那時候我們才剛在一起沒多久,我考去莫斯科大學當交流生,按計劃是半年後出發。那時候,我們每天都有說不完的話,聊到半夜兩個人依偎著往宿舍走,哪怕是感冒也在所不惜。那一夜下了雨,深夜的風總是毫不留情,我們站在屋簷下躲雨,瑟瑟發抖,愣著看冰涼的雨砸下來。

“冷嗎?”他問我,一把抓過我的手放在懷裏。

“不冷,一點也不冷。”我說,“我跟你說,說真的,我不想去了。”

“幹嗎不去呢?”他反問我,“真沒出息,正好檢驗你的專業水平……”

“你想想看,去的話就四個月見不到你。”我說,“要那麼有出息幹嗎?”

“不過我沒想到你這麼不用功竟然能入選。”何錚望著天說,“你不是還會回來嗎?”

“因為怕死,我不想去,”我說,“你記得幾天前報紙上的墜機的新聞嗎,這幾天天氣不好。”

“是不是隻有戀愛中的女人才會有這樣亂七八糟的聯想,哎,我服了你。”

“我不想坐那麼久的飛機,我怕從天上掉下來。我現在很怕死,我怕我死了就看不見你,我怕我死了你會很寂寞很孤單,我怕我不能跟你結婚,我怕我不能跟你生好多小孩子。”

話沒說完,他扭過頭看著我,路燈微弱的光亮讓我剛好能看見他眼裏的光。

“是真心話嗎?”他問我。

“當然是。”我使勁點頭。何錚眨了兩下眼,眼睛立刻泛紅了,眼淚在他眼眶裏打轉。

他突然從背後抱著我,手臂環繞在我的胸前,把頭埋進我的頭發裏。

“傻瓜,好端端的怎麼了?”我用手捏了捏他的鼻子。

“小雨,我二十二歲生日那天,我們去領個證吧。”那時候我耳邊全是何錚帶著熱氣的聲音。這句話一直沿著我潮濕的心壁鑽進我的靈魂裏:“你說--領什麼證?”

“你願意嫁給我嗎?你還記得我生日嗎?”

“記得,當然記得。你是天蠍座的,11月19號。”

“你願意嗎?”

“結婚?”我回過頭看他。

“我們結婚,一定要結婚。”他說。

“那時候我們倆真傻。”後來想起這一幕的時候,他總是這麼不好意思地說,“傻乎乎的兩個人大半夜不回宿舍。”

“好像是兩小無猜。”我說。不過,何錚不知道,那一刻我也哭了,他在我身後沒有看到。他說過不喜歡我哭,不喜歡我掉眼淚,所以我忍著。

在那個寒冷的秋夜裏,我的眼淚是驕傲的,也許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次眼淚。那些眼淚反射著老樓旁昏黃的路燈光,被溫度凝結成一道道痕,砸在心上,激起一陣一陣回響。

眼淚和我一起聽見他說:“小雨,我二十二歲生日那天,我們去領個證吧……我們要結婚,一定要結婚。”

結婚?我仍然記得當時聽見這兩個字的心情。心突然猛烈地跳了一下,伴著血液急促地流動,有一種灼熱的快感,沒有一點彷徨,仿佛沸騰的岩漿。

我點點頭,在他寬闊的懷裏點頭。

不過那都是三年多以前的事情了,想起來好像是個故事,一個細節無比清晰的故事。而如今,何錚在這個周五的夜晚工作到半夜兩點,兩個小時前剛從兼職劇組趕回來。他進門的時候,我正在看一本聞佳從捷克給我郵寄回來的原版俄文小說,我看著他提著攝影機一言不發地走進房間,沒有看我一眼。他毫無聲響,疲憊地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