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老師沒有再繼續論證這句話,而是翻開課本。課程已經講到最後幾頁了,但我的書大部分是空白的。譚老師繼續著他一貫的講課方式,自己先朗讀一遍,然後講單詞和句型的含義,之後翻譯,不斷重複這樣的步驟。等到翻到最後一頁的時候,我發現周圍已經有女生在小聲地哭泣。最後一節課了,我們三十個人再也不會這樣整齊地坐在一起對著黑板,再也沒有機會在課堂上睡覺睡到手腳麻木。我看了看坐在我前麵的人,熟悉的臉和熟悉的背影,有著青春的張揚。
結束了,當我開始意識到這三個字的時候,我的眼睛也濕了,四年的最後一節課,在大四上學期第三個月的時候結束了。譚老師終於停止了講課,他站在講台上看著我們,這一堂課所有的人都來了,在這三十個人中,有些人與我形同陌路,有些人常見但是從未說過交心的話,但今天看來都顯得非常友好。大家等待著譚老師說些什麼,他不是最能說的老師嗎?我還記得入學第一堂課他喋喋不休的那個煩人樣。但是譚老師隻是看著我們,像我們都看著他一樣,終於有幾個女孩忍不住開始有點失控。白曉的眼裏也滿是淚水,在眼角聚集成一大滴滾燙的水珠,掉落在我手肘旁邊。聞佳是失控得最厲害的人,她埋著頭肩膀一聳一聳地哭著。譚老師靜靜等待著下課鈴聲響起,大寶在後麵喊:“譚老師,咱們以後再出來喝酒啊!”
譚老師笑著說:“好啊,以後你們回來,我們一起大吃大喝……”他的聲音也開始哽咽,這個真正的東北漢子低下頭揉了揉泛紅的眼睛,這四年他為了保護我們,付出了太多。
“譚老師最後給我們說點什麼吧……”不知道誰又在喊。
譚老師指著幻燈片,我知道,其實我一早就知道他要對我們說這樣的話,他從不是那些客套的老師,更不是那些披著教師外皮的混子,他是真的對我們好。
在那一年我衝動地決定要嫁人的時候,譚老師就坐在我的對麵,一臉慈祥地問我:“你爸爸對你不好嗎?”
我搖頭:“他對我很好,就是對我太好了,所以我才想離開他。”
“你爸爸破壞了你對他的什麼看法?”
“我不知道,大概是一個信仰破滅的感覺,就好像我覺得他會像我一樣永遠愛我的媽媽……”
“可你爸爸也是人……”
“所以我要離開他,但離開他我會很孤獨,所以我要擁有愛情……”
“你好好想清楚,年輕人。”譚老師看著我,已然很誠懇地看著我,可我已經忘了他說的所有話,最後我倔強地把結婚請帖遞給他的時候,他臉上是那麼的憤怒。
有時候我常常想,或許我會這樣選擇,就是因為我缺乏安全感。我想要看看媽媽和爸爸沒有完成的婚姻是什麼樣子的。我是一個懦弱的孩子,我離開爸爸,想讓他好好地麵對自己的感情,或者說我想懲罰他對媽媽的不忠,我始終不明白他對待我、對待媽媽、對待成姨的真實態度,所以我要離開他。但我不能獨行,我是那麼恐懼在這個世界上獨自生活,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即將屬於另一個女人,我需要另一個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僅僅是戀愛還不夠,我要永遠、永恒的愛情,因為我是那麼膽小,那麼敏感。
我想譚老師是不懂我的,他不懂我的感受,他跟我們不一樣。
“你們就要走上社會了,也許有的人能做主持人、能做翻譯,有的人找不到工作,有的人選擇保研……不論怎樣,你們都即將跨入社會,我想對你們說,社會競爭激烈,對一個人來說,沒有什麼比生存更重要,即使是愛也不能,我希望你們都能堅強,話說得有點重,但是是真心話。”
話音剛落,聞佳抬起頭,眼影都被淚衝花了,她衝著譚老師說:“給我們寫幾個字吧。”譚老師又抹了抹眼睛,轉身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了“與食巨近”四個大字,等他背過身來的時候臉上已經滿是笑容,我知道他跟我們不一樣,他已經習慣了分離。
大家都笑了,笑聲中下課鈴響了。這是刺耳的鈴聲,曾經我期盼著快一點再快一點響起的鈴聲,此時卻成為一個審判我的法官,在它一聲令下後我的大學課堂就此結束。
聞佳抱著我說:“遲早都要分開的,四年的時光隻能當成回憶,但還是會遺憾會難過。”大家抱作一團,不論男女,我不記得自己究竟哭了幾次,隻記得眼淚一直停不住,四年,就這麼過去了。
我帶著哭得紅腫的眼睛回家,路過宿舍的時候分外懷念,突然明白了青春散場的真正含義,而我似乎早就離開了這本屬於我的同路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