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硬著頭皮去了,丟下劇組一攤子事。草草拍完一個懷表,我急著走。季雨留我在家裏吃完飯再走,我搖頭說不用了,說這句話的時候口袋裏的手機一直在振動,我知道副導演李瑞已經在催我了,我掏出手機回短信:“哥們等著,我一定盡快來。”
季雨知道我很忙,我忙昏了頭。她一句話把我叫回來隻是替她拍這個懷表,我知道那是她爸爸給她的禮物,我知道她懷念爸爸,但是至於這樣折騰我嗎?什麼時候她才能長大一點,像一個真正的女人一樣幫我,天啊。
“何錚……你有錢嗎?”她問我。
我沒有時間多想,從錢包裏掏出信用卡扔給她:“密碼是我生日加個零……”
趕到劇組的時候,秀秀已經換好了衣服,這一場是她在天台上唱京劇的戲,大熱天裏讓一個小姑娘穿著戲服、畫著花臉等了我這麼久,我很過意不去。季雨,你知道即使是拍一個小成本、小製作的電影究竟需要多大的毅力嗎?每個人都需要跟生活中的一切微小事件作戰到底,跟自己的惡劣情緒作戰到底。
我在監視器裏看秀秀唱歌,她畫著旦角的臉譜,扮相清秀,我看得入迷了。這女孩能把我的劇本看得這麼透徹,我發覺我對她有些動心了,就像當時對你動心一樣。我知道她也是個很不容易的女孩,父母都是下崗工人,一直在戲曲學校唱戲,考了兩年才考上了北辰大學的表演係。
同是女孩,為什麼你就這麼脆弱呢?我終於知道,女孩的單純和孱弱,在結婚以後的生活中不過都是過眼雲煙。
回去時我在地鐵上靠著車門,看著五光十色的路燈,在飛快行駛的輕軌上看,路燈連起來像是一道又一道的熒光。其實我也很脆弱,季雨,我在堅持自己的夢,一生的電影夢。我要拍出屬於我自己的東西,我要以自己的責任和視覺去揭示這個社會,不論是主流的還是非主流的,我要像馬基德、呂克·貝鬆一樣,在監視器後麵創造屬於我的、完全隻屬於我一個人的光影世界。而這些,你知道有多難,你知道在中國懷抱一個電影夢有多麼難嗎?可是你理解我嗎?你隻是一味地要求我,在我忙不過來時增添我的煩惱。
從家裏出來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我真的不再愛你了,但是我不知道要怎麼告訴你,你會哭嗎,會恨我嗎,或者甚至會厭倦這個世界嗎?我都不知道。我害怕極了,我知道你很脆弱,我知道我不能傷害你。
在地鐵上,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到你時你的樣子。
你的大眼睛裏透著軟弱的善良,我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自己愛上你了。
當時,我是多麼愛你的軟弱和純真,我覺得女孩就應該是這樣的,需要我保護的,而你的美麗一直是我尋找的。可能我當時太年輕,我太愛你漂亮的臉蛋了。
現在我才知道,我需要一個能在事業上幫助我的女人,而不是等著我去照顧的女人,她要跟我一樣強,要像秀秀一樣堅強。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女人,盡管你一直在努力,但是你是溫室裏的花朵,骨子裏你不是一個能吃苦的人,就像你把所有的LV包包都賣掉了卻還是喜歡去專賣店裏看看它們一樣,你永遠也變不了。
於是我隻能逃避,或者總有一天你會發覺,我已經離你很遙遠了。
我們再也不是可以揮霍青春的少年,我現在不需要你的純真和無知。我希望你能成熟起來,你明白嗎,不要再任性了。而我也終於發現,人的意誌是很渺小的,我隻能跟著感覺走。
天牧
我坐在辦公室裏看著國貿商城附近的一切,我覺得北京變得可愛了,雖然我仍然是忙碌的。我把那塊精美的小懷表掛在辦公室的書櫥裏,想起賣給我懷表的季雨時就看它一眼。周末我偶爾會一個人去聽交響樂或者看芭蕾舞劇,我也開始發覺饒舌的中文歌曲很有趣,周傑倫的歌詞我無聊時可以研究一整個下午。我還翻了中國地圖,雲南離北京那麼遠,就像是西伯利亞離莫斯科一樣遙遠,也像西伯利亞一樣純淨和貧窮。
我終於確定,季雨就是我要找的女孩,含苞待放的純淨的女孩。
我的通訊錄裏有季雨的電話,一個很拗口的手機號碼,甚至沒有一個連號。我幾次把號碼輸進手機裏,卻沒有打出去,我不知道要對她說什麼才好。媽媽還是常常打電話來,好幾次說期待著在我空蕩的大房子裏能有個女孩拿起電話用甜甜的中文與她問好。我還在等,那個論壇沒了季雨的蹤影,我在等待著下一次與她見麵的機會。媽媽也會對我說起小白,說她聰明、用功、懂事、識大體。可我知道,我並不愛她。
那一天起了很大的風,老李突然向總部遞交了辭職信,這件事情讓我感到措手不及和沮喪。老李走過來對我說:“我累了,想回家了,我要回莫斯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