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斜風細雨不需歸(6)(1 / 2)

可是爸爸卻沒有給她一個肯定的眼神,讓他們的愛變得有意義。但媽媽仍然不理睬別人說什麼,她對爸爸說:“一切都不容易,我們去天涯海角,你不要放棄。”

年輕的爸爸終於走了,他是一個脆弱的少年。尖銳的奶奶叫囂著,勒令她去把孩子打掉。

勇敢的媽媽懷揣著真心一個人來到了頓莊,帶著她獨特的血液,她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不可能的事情,奇跡總會發生,隻是她做了她能做的一切,卻沒有換來片刻的寧靜。

她給了爸爸她的一切,卻沒有浪費這個世界的任何東西。

她靜悄悄地來,沒有帶來一絲波瀾;她靜悄悄地走,也沒有帶走一片雲彩。

爸爸沒有再娶別的女人,他終身未婚隻是為了彌補對媽媽的遺憾,一個沒有完成的婚姻的承諾。

沒有媽媽的生活其實很可怕。我記得初二的時候我第一次來例假,在衛生間裏我看著一片潮紅發出了尖叫,躲在裏麵怎麼也不敢出來,後來還是女老師把我抱了出去,但是那次給了我巨大的陰影,後來很長時間我一直有痛經的毛病,每次我來例假,全班同學都知道,因為我總會痛得滿地打滾。那時爸爸就會派公司的女員工來接我,開車把我帶回家,我因此很懷念我媽媽。

其實我已經完全不記得媽媽的樣子,從我記事起,媽媽就隻存在於那個紫檀木的相框裏,她梳著兩條大辮子,與世無爭地微笑著,眼裏透著女孩特有的驕傲與倔強。媽媽是美的,一定是美的,她不僅穿著相片裏的格子襯衫,還曾經千變萬化,和周圍所有時髦的女人一樣。在我心裏,媽媽燙過波浪卷發,穿過旗袍,甚至穿過鬆糕鞋、高跟鞋……她的形象在我心裏不斷地被完美,成為一個女神,存在於我的記憶深處,變成一個無止境的回音。

我對媽媽的眷戀甚至到達了一種瘋狂的程度,何止是我,爸爸也是這樣。一個死去的女人,卻一直活在別人的心中,也許隻有為愛而死的女人才辦得到。

我十四歲那年,奶奶死了。

奶奶去世以後,更多的時間我隻是一個人待在家裏,放學後回到家裏總是安靜的,特別是奶奶去世以後,做飯的阿姨來的時間就更少了,因為不需要照顧老人。很多時候家裏就剩下我一個人,爸爸很忙,我曾經一年隻見過他一次,隻有媽媽的忌日他才會回來。

我小時候有一個習慣,喜歡站在鏡子前看自己,看自己白白的皮膚、長長的睫毛,然後在鏡子麵前更換不同的漂亮衣服。我很喜歡衣服,特別喜歡。我家裏有一個房間是專門給我放衣服的,裏麵有一麵很大的鏡子。

有一天我在鏡子裏發現爸爸的眼睛一直在看我,他坐在大廳的沙發上看報紙,眼神卻穿越了報紙,穿越了走廊看著我。那一年我十五歲,穿著海藍色的連衣裙,披散著頭發,光著腳丫。我在鏡子裏看著他,他的目光滄桑又疲倦,我突然間覺得爸爸活得好累,他一直對我很好,像是在償還,不,更像是在贖罪。他看我的眼神裏帶著哀怨,一個四十歲的男人眼裏的哀怨是多麼慘痛的東西,是經曆了多少滄海桑田後剩下的無法釋懷。

爸爸的心裏有一座鍾,媽媽的生日、媽媽的忌日、他們第一次見麵的紀念日……每到這些日子,他心裏的鍾就鬧個不停,誰也沒辦法讓它停下來;每到這些時候,爸爸就獨自一人在書房裏坐著,一言不發。

後來我才知道,長期的壓抑,已經嚴重傷害了爸爸的身體。

我記得成姨跟我坦白過她的年齡,如果媽媽沒死,現在應該比她大十歲。

“我三十八歲了。”她說,可她看起來真的不像是個三十八歲的女人。

我和成姨在鬧市區逛街,一邊走她一邊問:“像嗎?”

“不像,你顯得很年輕。”我挽著她說,“可你怎麼都不結婚呢?”

“結婚?”成姨笑了笑,“那你爸爸怎麼也一直不結婚呢?”

“因為他愛我媽媽呀。”我回答。

“可你媽媽都死了這麼多年了,不是嗎?”

“嗯。”我點頭,“但是這並不影響我們愛她。”

成姨刹那間沉默下來。

那天後來的氣氛莫名其妙就變得很奇怪,我們都忽然沒了興致。

成姨開著她那輛紅色小標致載著我回家,她一邊開車一邊問我:“小雨,現在該輪到我問你了吧?”

“你說。”

“你爸爸為什麼要收集結婚證?他對此非常癡迷你知道嗎?”

“是嗎?我不清楚。”

“天啊,你竟然不知道,你家裏曆朝曆代的結婚證都可以開一個博物館了!但是你爸爸沒結過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