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細雨濕流光(1)(1 / 3)

白曉

2004年12月26日,聖誕節的第二天,我坐在宿舍裏看著莫斯科國家電視台的聖誕慶賀節目,我很孤獨。不知道哪一個房間的留學生正在放陳奕迅的《聖誕結》,我一邊聽著傷感的歌曲一邊看新聞,身旁的手機一直在響,來電顯示是季雨。

我沒有接。

天氣異常寒冷,一如我冰涼的內心。我收到了天牧的電子郵件,他說:小白,聖誕快樂。他說他現在和他愛的那個女孩同居了,他要給那個女孩一個家。

昨天晚上,我一個人麵對著電腦,流著眼淚,像一個夜歸的靈魂,找不到該投宿的肉身。可能是我太堅強了,我沒有我們這一代人的特質,我太過於現實,太剛強,所以沒有人注意我,沒有人愛我。

我曾在大學校園裏見到一個背影與何錚很像的人,他像最初的那個何錚,那個沒有遇見季雨之前的何錚。他染著栗色的頭發,戴著明晃晃的耳釘,騎著機車在學校裏呼嘯而過。我站在二樓的天台上看著他,我知道他不是何錚,那個意氣風發的何錚已經死了,隨著他的愛情一起死了。

我聽說何錚研究生快畢業了,他申請了提前一年畢業。我想象著他穿梭在各大影視公司的樣子,西裝革履,理著所有小白領那樣千篇一律的頭發,跟所有女同事保持距離,做什麼事情都恰到好處。

我突然很懷念那個高三的寒假,我們在冬日殘喘的日光中一同奔向車站去尋找夢想的那個早晨。那天我能感受到何錚內心的平靜和激情,我曾想過,究竟是愛情毀了我們,還是我們毀了愛情?

青春已死。

電話還在響,還是接了吧。我拿起來,很平淡地說了一句:“季雨,聖誕快樂。”

電話那頭非常嘈雜,似乎是在大街上,季雨的聲音急促而慌張:“白曉,聞佳失蹤了,失蹤了!她去印尼了你知道嗎,海嘯,發生海嘯了。”

我愣住了。電視裏的滾動條突然出現了一行小字,電視畫麵是暴風驟雨,人們四處逃竄:印度洋地區的國家遭遇強震引發海嘯,導致逾十八萬人死亡,還有將近五萬人仍下落不明。

聞佳……

我站起來,聞佳,聞佳!

季雨明顯是哭了,她說:“我現在去大使館,白曉,你說聞佳會有事嗎?你記得一定要找到她啊……”

電話那頭傳來另一個我熟悉的聲音,我想,那應該是天牧吧,我聽見他說:“別擔心,別想太多……”

那個晚上,我徹夜未眠,我嚐試了很多方法跟聞佳聯係,我打她的手機,我上MSN……我開著燈不敢睡覺,我期盼著某一個時刻她又像往常一樣降臨在我的住所。

聞佳,你別死。

我突然間覺得,我們這群人中隻有她是最堅強的,她從來都不會憂傷,很少哭,她也不依賴任何人。聞佳是我們這群人中最辛苦的一個,但是她從來不哭。

我仿佛看見大學裏的我們,我們三個人在宿舍裏用砂鍋做麻辣燙,我們抱在一起大口地喝酒,我們躺在學校的大草坪上看著清冷的月光……

我想起聞佳每次去電台幫別人配音,回來時一腳踹開門的那句:“本小姐的青春獻給了祖國偉大的廣播電視藝術,白給的,還沒落著好。”

畢業晚會上,聞佳在台上唱許美靜的歌,淡藍色的追光一直隨著她,她畫著深黑色的眼影,閉著眼睛唱:

揮手道別離/珍惜此刻相聚/時光已匆匆逝去/外麵的風雨/請不要畏懼/讓祝福溫暖你心/揮手道別離/莫忘此刻深情/多少的歡笑淚滴/輕輕地叮嚀/深切地低語/讓回憶照亮心底/我們曾擁抱/最純真的夢/我們曾擁有/最初的感動/漫長旅途中/願海闊和天空/將與你分西東/願他日再重逢/真情誼仍留駐你心中。

可是現在聞佳死了,是青春把我們原來的樣子都改變了嗎?

如果是以前,也許我根本不會喜歡聞佳這樣的女人,每次見到她,她都半叼著個煙頭,煙熏得眼睛都睜不開,跟個混混一樣。可當我真正把她當作朋友的時候,我總會囑咐她少抽點,她也隻是說一句:“唉,戒不掉了,我盡量吧。”

這個世界很大,一個人死了,也許隻有兩個人為她哭。

相比生死,愛情或者物質,都是那麼渺小的東西,怎麼也抓不回來的東西。我躺下來,無盡的黑暗中,聞佳的臉越來越模糊……

季雨

在大使館前,聚集了一群人,他們互相攙扶著,這些都是在海嘯中失蹤的人的家屬。聞佳的家屬至今沒有聯係上,我等待著大使館發來的死亡名單,冷得發抖。

這徹骨的寒冷,自從我和天牧在一起後就沒有再出現過。

聞佳。

我已經失去最親愛的爸爸,難道我還要失去親愛的聞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