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根本還沒有恢複記憶對不對?”
這一句話頓時叫我僵住,已經發現我是替身這件事了嗎?果然我還是不適合偽裝。被發現了,多半是死吧。
鳳阿大人的孫子顯然察覺了我的不自然,似乎是明白了什麼,又似乎是在思索什麼,便靜默了下去。
難言的寂靜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我不知道該怎麼對他解釋這一切才好,畢竟在他們這些隨意把我抓來抓去的魔眼中,我很可能隻是一個沒有任何價值的替代品,玩意兒。我不可能自恃一副相似的樣貌就以為有什麼對話的資格,如果一份感情落魄到在肉體的相似上尋求慰藉,那麼他何苦要自己畫地為牢這麼多年?
“我知道老頭子不靠譜,但是我和他有過約定的,會抹掉關於我的一切,除非你自己恢複記憶,絕對不強迫你來找我的。”他斟酌了一番語句,輕聲對我說道。
“對不起……小涼玉。”
那最後一個熟悉的字眼落入我的腦海當中時,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我也真心希望自己是真的聽錯了。
意識完全放空了,難以消化我剛才得到的訊息以作出應對。但是,在這個時候,我的意識居然更加清醒了,甚至於樹影的搖動,昆蟲的嘶鳴,光影的轉換,都清清楚楚地展現在了我的神識範圍中。我的人格就像是被生生切分成了兩個部分,一個部分茫然無措,另外一個部分卻清醒得可怕。
身體的本能畢竟還是那裏的,我聽見自己用非常恐怖的語氣艱難地問道:“你……說什麼?”
他說:“小涼玉,你還記得嗎?我是鬱孤然,你的師兄。”
他抬手,不再掩住我的眼睛,輕輕在我的眉心落下一個吻。
“鳳阿大人沒有強迫我來魔界,是我自己來的。”
“什麼前世今生,我也全然不知道的。”
“隻是鬱師兄,為什麼?為什麼你不去死呢!為什麼你不是死了呢!”
我睜著無神的雙眼,直直瞪著虛空當中的某一個方向,口中自然而然地就說了出來,那話毫無條理,根本就不存在理智。
我絕不相信也絕不承認,記憶當中的鬱小師兄是麵前這個一身黑色羽衣的魔界之人。如果他隻是死了,我可以像七情仙子那樣,用一生久久地回憶他。可是他話裏話外都表示著,他出身魔界,地位甚至不亞於魘魔。
我想起香附村,那團絢爛耀眼的狐火,那對殉情自殺的夫婦,那個血流成河的村子,那座生靈塗炭的靈山。因為魔界的陰謀,我的雙手浸滿了生靈的鮮血,我用上了曾信誓旦旦絕對不會輕易使用的陰毒手段。
那些入了魔的鳥獸,一個個失去了生命的性靈,那些生長多年的草木,隻能任憑發了瘋的野獸妖獸摧殘。我再清楚不過了,那座可以稱之為樂土的青浪山,恐怕永遠也不能恢複到以前那物阜民豐的盛景。
我是在那個時候,才明白了妖獄峰的鎮邪仙君對於作亂妖物的深惡痛絕的。
這麼多年來,我在爹爹的教導下,學會了虛偽,藏好了懦弱,我把對生靈的最後一份珍重偷偷摸摸放在心底決計不叫人發覺。因為它不能讓我狠下心來,為了玉鑒峰不擇手段。在爹爹眼中,這荏弱是致命的缺點。
可是我有著木屬性的靈根,如何割舍那份對於大地萬物的依戀?
魔們這種對生靈的漠視,絕對不能夠原諒。
一時間千絲萬縷的線索集中在我心中,很多仿佛並不重要的記憶紛紛冒出來提醒我,過去許許多多的不尋常。
鬱小師兄說是和阿保同村的孤兒,那麼他從哪裏修習到那麼高深的劍訣?仙蹤林是祖師留下來的迷陣,為什麼鬱小師兄可以那麼自由來去?還有當初他手心裏那塊水滴狀的玉石,那個他懷念著卻從來不告訴我的人,他無緣無故的離開,他莫名消失在所有人記憶當中的原因……
一切一切都說明了,鬱小師兄因為某種目的來到仙門潛伏,然後恰好把我當作了什麼人的替身罷了。如果他活著,便非要我知道這些真相,他為什麼不是真的死了呢?罷了罷了,這一切,終歸隻是源於我自己太蠢。
我深深呼出了一口氣,聽著自己趨於平穩的心跳聲,終於冷靜了下來。
“你的名字。”
“夜雀。”
“你的身份。”
“魔界之主的獨子。”
“你對仙門的目的。”
“為了你。”
“鬱師兄,”我慘然一笑,“我最後一次這麼叫你,你別再把我當作是傻子了。”
“小涼玉,你還記得我?!”夜雀錯愕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