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祈年半躺在躺椅裏,有種魂魄將要離體的感覺。一家老少都在屋裏坐著,看著他的樣子,簡直像臨終送別。
屋子裏靜謐無聲,針掉下來都能聽見動靜。漸漸地,腳步聲由遠及近,眾人紛紛轉頭望過去,是派出去刺探軍情的二郎回來了。
“怎麼樣?”辜夫人急急追問,“權家還有人在嗎?老宅子總要留個人看守吧!”
二郎搖了搖頭,“走得幹幹淨淨,哪還有人。眼下正是大肆封賞的時候,都怕去晚了喝不著湯,老宅子放在那裏又不會跑了,看它做什麼。”
眾人都有些失望,原本想著要是有人留下,打聽打聽權家是否對拒婚那事不滿,也好求個心安。如今人去樓空,可就沒什麼指望了。
二郎的媳婦絞著手絹長籲短歎,“早知如此,當初應下了多好。咱們家三年戰亂都平安度過了,可別等新朝建立,反倒招來禍端……”
她的抱怨,引得辜祈年板起了臉,“怎麼?你這是在怪我?”
二郎媳婦嚇了一跳,忙站起身周全,“阿爹,媳婦不是這個意思……媳婦不敢。”
辜祈年慍怒地調開了視線,“我隻求家宅平安,保得住每一個孩子,從不想攀龍附鳳,拿你們的性命開玩笑。我想著,人家都已經當上皇帝了,難道還會因這種小事耿耿於懷嗎?況且當年提親,未必隻說合我們一家,拒婚的必定大有人在,否則婚事也不會擱置下來,至今未娶。權家要記仇,那得記多少家?恨得過來嗎?再說咱們隻為自保,又沒犯天條,就算要論罪,從何說起呀?”說著說著,居然把自己說服了,拍著躺椅的扶手,換了個輕鬆的語調,“杞人憂天、杞人憂天了……咱們在家心驚膽戰,說不定人家正忙於國家大事,哪裏想得起我們來。”
一家人愁雲慘霧了半天,這種自我開解還是有用的。辜夫人撫胸舒了口氣,“我就說,都是自己嚇唬自己。咱們府邸建在這條路上,人家出姑蘇,必經咱家門前,也不全是為了給下馬威。權家大郎得了天下,權夫人不就是太後了嗎,堂堂的太後,不能如此小肚雞腸……姑蘇離上都千餘裏,難道他們還能路遠迢迢為難我們不成。”
思忖再三,大家暫且都放心了。家主一句“是禍躲不過”,對這場不確定會不會發生的無妄之災作了總結。
全家人都散了,坐在人堆裏的蘇月這才站起身。
要說這孩子,長得確實好,辜家一門都是平常容色,隻有她,像天上不慎走失的星辰落入凡間,連他們夫妻都想不明白,怎麼生出了這麼個齊整的女兒。
就是那種耀眼的美貌,還有堅韌的、拔地而起的生命力,讓她在一群孩子裏格外引人注目。她是女孩裏的頭一個,因此讓辜祈年夫婦產生了錯覺,一度以為生女兒,長相肯定錯不了。結果後麵的蘇雲差了幾分,再到蘇雪,辜夫人簡直像用光了道行,徹底再而衰,三而竭了。
事已至此,對父母來說雖然親生的都一樣,但漂亮的孩子總會更得厚愛。正因為視若珍寶,將來的郎子不必大富大貴,但命長,對蘇月好,那是最起碼的條件。
三年前馬背上征戰的權家大郎,顯然不合乎這個標準。
辜祈年衝女兒壓了壓手,又轉頭看向夫人,“我還有話要說。”
母女倆留了下來。
蘇月從始至終沒有吭聲,但她心裏有主張,這時方對父親道:“阿爹,全家擔驚受怕,都是因為我。我剛才想了想,實在不行,讓我去上都吧,就算讓人笑話趨炎附勢,也比禍及全家好。”
辜夫人一聽,當即就否決了,“說什麼胡話,你自小長在姑蘇,連城門都沒出過,這上千裏的路,說去就能去?就算到了上都,又沒親友投靠,難道去叩宮門,說要求見皇帝不成!”
辜祈年也搖頭,“孩子意氣,這話說說就罷了,別當真。原本拒婚就是我的主意,是我不想讓辜家和那些梟雄扯上關係,更怕權家的對頭上門尋釁,咱們小門小戶,經不得那個磋磨。現在權家奪了天下,當初沒押注,咱們也不想分那利市——不押注,終歸不犯王法吧!這件事別再琢磨了,人家沒來算舊賬,咱們倒先把自己嚇死了。依我的意思,日子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這些年到處打仗,闔家隻求保命,現在天下太平了,蘇月的婚事也該議一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