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疼痛每隔十分鍾就襲擊莎拉。每一次痛楚來襲,她都猛然緊靠車側,希望自己可以就此消失。莎拉的爸爸傑克緊踩油門,窗外景色急速飛掠,她從沒看過爸爸這樣開車。莎拉緊抓著扶手,指節都泛白了,她用力把背靠向椅子,並用腳撐著車底,好像隨時可能從車裏飛出去一樣。
"停下來!"她好想這麼說,"慢一點,停下來!"但她吐不出任何字句,嘴唇甚至無法正常運作。她什麼也不能做,隻能恐懼地等待下次劇痛襲來。雖然街上人和車都不多,傑克仍傾著身體壓在方向盤上,不斷地按喇叭。他映照在後視鏡中的臉龐並沒有看著莎拉,相反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後座陪伴著莎拉的媽媽艾比身上。很難從傑克的表情分辨他此刻的心情,他不停撥弄那頭濃密的棕灰頭發,按著電台鈕變換頻道,製造出沙沙聲。
"傑克!拜托你,隨便挑個電台吧!"艾比說。艾比給莎拉一顆檸檬糖含著,按摩著她的肩膀,並把一個粉紅橡皮球塞到她的背後,好減輕疼痛。莎拉身上的藍色丹寧褲已經穿了幾個月,比她以前的尺寸大了兩號,多次的洗滌讓布料變得柔軟。這件褲子現在已被汗水浸透,緊貼在她身上。莎拉的頭發在肩上糾結,赭紅的發色就跟她媽媽一樣,隻不過她媽媽的發型簡短利落,而她的頭發則顯得潮濕卷曲。不管車裏冷氣開得多強,莎拉依舊汗流不止。
"現在是1987年,正是波士頓五十年來最猛烈的熱浪。"電台DJ說著。他一直重複介紹他的名字叫瘋狂比爾,每次說的時候都伴隨著笑聲,那笑聲潛入莎拉的肌膚,好像某種昆蟲在爬行。"我們從沒見過這樣的七月!"他有副伴隨著細碎爆裂聲的歡樂嗓音,不時劈啪作響,仿佛含有二氧化碳的汽水。"待在室內、打開冷氣、千萬別轉台!孕婦和老人請注意身體健康。"莎拉有些驚訝,那個DJ簡直像在直接對她喊話。艾比一直按摩著莎拉的肩膀,似乎什麼也沒聽到。傑克則是快速變換到另一個車道。現在,艾比的臉上布滿了汗珠,傑克的脖子上也冒出汗滴。"已有兩人死亡。"瘋狂比爾播報著,莎拉訝異地想:"我也快死了。"然後他又聊了關於幹旱、停電以及人們因高溫而瘋狂所導致的犯罪浪潮。任何人都可能做出不理智的舉動。一個老婦人被鄰居發現躺在她家打開的冰箱旁的地板上喘氣。一隻白色茶杯貴婦犬被留在停車場的車子裏而差點窒息死亡,還好主人為它做了口對口人工呼吸。"喔,連瘋狂比爾我本人都沒瘋到會做這種事!"瘋狂比爾叫著。
莎拉覺得他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吵,快把車子給塞爆了,所有的空氣都被擠出了車外。正當她準備出聲要求不要再聽下去的時候,另一陣劇痛揪住她。她哭了出來。
"喔!寶貝,"艾比邊說邊轉向她,試著把莎拉因為濕透而纏在一起的頭發向後撥開。"就要結束了,馬上就要結束了!"
痛楚竄遍莎拉全身,"不,"她喘著氣,"不,沒有。"
"很快就好,"她媽媽向她保證,"很快就過去了。"她媽媽的手在她身上摩娑著。
傑克轉到另一個電台,一段冗長又令人頭皮發麻的爵士樂流泄車內,莎拉的身體瑟縮起來。"我們要在這裏轉彎。"傑克說,聲音低沉而堅決。
傑克請了一天假。他是個會計師,手機現在就放在駕駛座旁,他帶手機的唯一原因是怕臨時需要打電話給醫生、車子突然拋錨,或是萬一發生了什麼對他們來說比現在的狀況更糟的意外。艾比是貝爾蒙特牙科診所的口腔衛生師,她已經請假一個禮拜了,這是前所未有的事。以往她總是關心病人的牙齒健康超過家人,但是現在不同了。她說:"每個人都可以照顧好自己的牙齒,想改變就做得到。"每當艾比看著莎拉,莎拉總覺得她越來越陌生。她失去了過去的美麗神采,原本湛藍柔和的眼睛顯得遙遠,嘴角總呈現古怪的弧線。莎拉也曾不經意地在艾比臉上發現悔恨的悲傷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