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似將海水添宮漏
弘曆帶著禦醫進來,遠遠的立在一側,似乎與熹貴妃、弘晝很是生分,難以融入這母慈子孝的畫卷。他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還是悲哀,約莫十歲就入了宮,由祖父康熙帝親授課業,寵在膝下。
這本是旁人求也求不來的福分,可正因為如此,才真真兒斷了他與額娘的母子之情。而弘晝,似乎是上天特意安排來讓他妒忌的。
三位禦醫都是經驗老道的國手,得了熹貴妃的懿旨,互相配合著為皇上施針。
熹貴妃看著那銀晃晃的針尖兒,無聲的刺進了皇帝身上各處的穴位,心裏又是一陣莫名的刺痛。當禦醫向她稟明,皇上的病唯有盡快施針才有一線生機之時,她並不是當機立斷的允準,反而拖泥帶水的讓人去請了兩位阿哥過來。看似沉穩的決定,究竟是為了皇上著想,還是……
乾清宮正大光明匾後的鐍匣裏,那道聖旨是不是該取出來了?熹貴妃輕輕的閉上眼,不讓人看見她眼底幽幽又森森的光芒,她忽然很希望自己的弘曆能平平安安的登基為帝。這一天,從弘曆出生的那一日她就盼著,也是直道現在,她終於覺得離“心願得償”很近很近了。
可是,他真的會醒過來麼?施了針,他真的會好起來麼?
熹貴妃轉過臉,隻看見近處的弘晝擰眉伴在她身側,沉重而又惶恐的樣子,惹人心疼。“放心吧,你皇阿瑪不會有事的。”她安慰他,說著言不由衷的話。
弘晝輕輕點了點頭:“兒臣見熹娘娘您清減了不少,這些日子必然是寢室難安的。回頭讓人送些好參來,給您補補身子。”
弘曆情不自禁的微笑,那是一種維持著身份的疏離笑容,客套的會讓人覺得他根本就是外人。
而這樣的笑容,裕妃清清楚楚的落進眼底,心忽然很慌。手上的藥碗不禁歪斜,好在及時把住,僅略微潑灑出些許。她沉住了氣,鎮定的端著湯藥,緩緩走進來,對熹貴妃福了福:“娘娘,皇上的藥熬得了。”
弘曆與弘晝同時行禮向裕妃問好,但是誰也沒有出聲,生怕驚擾了禦醫,致使下針的位置有所偏移。
熹貴妃則不同,她憂心的轉過身子,微笑對裕妃道:“這些事兒,讓宮人去做就好。難為你親力親為,事事當心。”
裕妃將藥擱在了圓桌上,緩了口氣,苦笑道:“勞貴妃惦記了。臣妾即便於自己宮裏歇著,也難以安寧,不如找些事兒做,省的胡思亂想。”
點了點頭,熹貴妃又轉了回去,沉靜的麵龐閃過一絲寒意:“這半年來,皇上一直纏綿病榻,後宮裏能為本宮盡盡心的,也就唯有裕妃你了。”
這似乎是一句姐妹之間的體己話,甚至可謂知心。然而裕妃的心卻不由的顫抖起來,唇角僵硬的扯不出笑意。所幸她隻是一瞬間的不自然,隨即又恢複了方才的平靜:“妾身實在無能,幫襯不上什麼,能伸手的也就是煎藥端藥的下人功夫。虧得有熹貴妃娘娘在,後宮才不至於生亂。”
若說沒有僭越之心,想必熹貴妃亦不會信。可年輕的時候,已經鬥不過她了,更何況現在這個時候,皇上未必能醒轉,她還怎麼去爭寵去鬥。那後宮的權勢不是一早就攥在了她熹貴妃的手心裏麼?
裕妃竭力不讓自己顯露心緒,甚至不敢看弘晝一眼。若說還有什麼令熹貴妃不安心的,一定就是弘晝了。倘若皇上龍禦歸天了,唯有弘晝才能威脅到弘曆的地位,那麼熹貴妃會怎麼對待弘晝呢?會顧念這些年的養育之情麼?
心在顫抖,裕妃實在怕的不行,白皙的臉上透出冰冷的青光。這些年被熹貴妃壓製著,委曲求全的保住性命,就因為還有弘晝這個記掛。那是她全部的希望與寄托,不求他一朝為帝,但求他平平安安也就罷了。
可熹貴妃會信她與弘晝麼?弘晝自己又是什麼樣的心思呢?裕妃不敢再想下去,沉痛的閉上了雙眼,暗自祈求神明保佑,她所擔心的事兒必不要發生才好。
陳禦醫施完最後一針,嚴肅的臉上才露出一些笑意:“熹貴妃娘娘請安心,想來皇上暫且沒有什麼大礙了。老臣會再開一個方子,配合針灸之術替皇上疏通經絡,除去體內的寒毒,使皇上恢複生機。”
張禦醫卻沒有陳禦醫這麼樂觀,亦不完全苟同他所言:“熹貴妃娘娘請恕老臣直言之罪,皇上纏綿病榻半載之久,縱然龍體底子再好,如今也折耗的孱弱至極。經絡雖得以疏通,可畢竟……傷了根本,倘若期間有什麼意外,隻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