漣漪出去後,好一會兒,宋遠晗隻是靜靜地卷著被子躺著,緊閉眼睛仔細留意著外頭的聲響舉動。外頭雨勢小了很多,雨水的聲音幾乎若不可聞,除了屋外枝葉搖曳間的風聲,靜夜中傳來隱約幾段琴聲奏鳴。
宋遠晗精神一振,側過頭臉,豎起耳朵認真去聽,可好一會兒卻什麼也沒聽到。他心裏失落,疑惑莫不是自己聽錯?
幸而這屋子建的隨意,想來那牆麵壘得不厚,又過了半盞茶時間,他一用心,果真給他聽到了遠處的連綿歌樂。證實了不是他的臆想,宋遠晗心口怦怦直跳,幾乎想跳起來直往琴聲出處趕去。但心知此刻正是關鍵所在,他也就極力按捺住了不動。
一遍一遍地回想現在自己在皇宮中與那人的言語應對,又在心裏描畫當時乾隆的臉色神態,再次說服自己對方對他言語所及的往事是有觸動的,這般說服著自己,等那暫時的激動退去,宋遠晗便又淡定了。
遠處那憂傷纏綿的曲調奏了一回,又換了另一首曲子,似乎隻是個歌謠,時而輕快時而沉重,輕快時讓人眉飛色舞,沉重時又使人心極苦楚,到了歌謠曲末,旋律便反複幾段,雖然輕柔婉轉,但卻藏有一股抑鬱之氣,聽得人隻覺心口發堵,既想讓它停住一了百了,又想就此隨之而去,眷戀不依。
宋遠晗心有所感,心中不由浮現出戀人間經曆酸甜苦辣,麵臨分離的場景,是揮劍斬情絲,還是勉強相守等待花落結果……這一想,竟在這曲中癡了。
歌謠到了最後,調子徒然往下掉去,不知是曲調原來如此,還是奏琴者情之所至,竟艱澀得難以支持,斷續吱呀嗚咽,就如夜梟長叫,女子低泣。
宋遠晗聽到此處便立即醒轉了,他如何還不明白,這曲很可能是夏雨荷即興所作,原是為了作個歌謠哄女兒開心,調子起的簡單,隻是她心有所念日夜難忘,奏出來的琴音便往心中所想去了,最後情意竟難以控製落了琴曲下乘,既哀且傷,魂神俱毀。
原本的紫薇雖然因身世不明,但她拘在家中自有母親庇護,也是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早那麼幾日,她是怎麼也彈不出來這琴意的。而如今經了濟南到京城這一路,又滯留京城數月,有了這番經曆,她聰慧若此,也就能把握其中苦楚了。但若隻是這般,也僅是似是而非,勉力用心血彈出來罷了,難得其中三味,可幸而她又遇到了宋遠晗。
她既苦過痛過,生過死過,此刻又釋然超然,便能從容自若,指尖流轉輪動,便細細把她母親心意奏了出來,得其精髓奪其精華。
這一曲過後,萬念俱寂,似乎連風聲雨聲都無了。所謂知音,便是樹木花鳥都能相和一般。
宋遠晗長歎一聲,身上虛軟無力,又連著呼吸幾次,想要把胸口陰翳驅逐出來,但半響過後,他終於明白這樣毫無作用。
這兒他待不下去了,實在是受不住了,他隻一苦笑,最終還是撇撇嘴從床上爬起,隨手扯過外衣套上,從床腳下尋得一雙木屐,便踢踏著往屋外走去。
推開門,屋外空氣清冷,宋遠晗給夜風一吹,立馬就皺了皺眉頭。係好身上外衣,又從門邊執起旁人遺留下的雨傘撐上,其實雨也小了,出得門來不過感覺些許濕意罷了。合著這夜色,他這麼悠然撐著傘,散著頭發,踏著木屐,施施然地往外走去,這做派說不盡的瀟灑出塵魏晉風流。
沿著長廊轉了個彎,那燈火暗淡了些,宋遠晗還沒有適應這明暗光線的變化,便忽得被人攔腰一截,身子一下傾倒,心下大驚,以為這下要摔個七葷八素灰頭土臉,結果茫茫然回過神來,自己竟是被人抱到暗處牆麵前壓製著。
宋遠晗先起的一個念頭便是反抗,可身前那熟悉的氣息又讓他倏地止住,他一翻眼睛,便任那人抱住自己,把體重壓到自己身上,那力道甚大,宋遠晗幾乎覺得自己脆弱的骨頭承受不住了。
可他沒有動,也沒有開口讓對方放開,隻是靜默地感受著這種重量,這樣外在的壓迫一分一分地傳遞過來,似乎把他方才空落落的身子一寸寸喚醒回來,有了實在感覺。他甚至有時間亂想,如果他身在失重的外太空,他能無著無落地活幾天。
宋遠晗不動不言語,和珅也跟著不動不言語。直到宋遠晗覺得微涼的身上都給他捂出熱汗了,和珅這才略鬆了鬆懷抱,卻又伸手到宋遠晗腦後定住他頭臉,臉一側,不管不顧就親下來。
沒有一開始溫柔試探,唇舌一接觸便勾動天雷地火。宋遠晗一瞬間便察覺出他的急切,那種想要吞噬一切急躁,或是想要得到一切控製一切的強烈渴望。
宋遠晗撫上他的胸膛,感受胸腔裏頭猛烈的跳動,原以為這些日子隻有宋遠晗一個人在著急上火,卻不想和珅也不遑多讓。在那首歌謠的催化下,也不管這是在什麼地方,又有些什麼人在這兒,這人都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