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實在不是滋味!早晨醒來第一件事便想到今天可能會有你的信,如果你到東京的第二天寫信給我,途中第三天,今天也應該到達了。這樣想像著,連一刻也不能熬,恨不得幾步就走到郵局才好。不巧媽媽沒有出去,昨晚在飯桌上她說有點感冒,今天竟留在家裏。我穿上雨衣本來打算悄悄溜走的,門一響便被媽媽發覺,她的鼻子塞著,喉嚨幹啞,問我到哪裏去,我說去洗頭。她說下雨還洗頭?下雨還吃飯呢!我把這句話悶在肚子裏沒有說出口。她說外麵很冷,當心會感冒,我心想你當心自己就好了。拿把傘走!我聽見這句話才關上大門,但是我裝作沒有聽見這句話。媽媽不肯罷休,站在陽台上等我走下樓以後又吩咐我,她怕驚擾鄰居,話聲很輕,但是她的手勢傳達心意,我用手在嘴上圍成話筒形,仰頭大喊著我會坐車。
我純粹是敷衍媽媽的,從巷子走到東門町的大街不消幾分鍾,路近還在其次,主要是這段路根本遇不見車子。雖然媽媽說這一帶住家很清靜,但是我討厭這種窄巷子,窄的連兩輛車並排都通不過,而且道路曲曲折折,明明算是小巷,可是還美其名為連雲街。
秦之蓉就住在對麵的永康街,雖然也窄,比這條街好一些。可惜明天才是星期天,她正在學校上課,否則我從郵局出來去找她,和她談談你,心裏會開朗一點,我寧願她罵我傻。
雨不大,被風力吹得斜斜的,頭發濕了,不過我不在意。我用手往頭上抹了抹,短發就有這點好處,用不著怎麼去照顧。認識你的時候,我的頭發已經長到腰際了,有一次你問我為什麼留長發?我沒有回答,反而問你喜不喜歡長發,你說美好的發型不是單獨能存在的,要和臉型、體型和氣質配合,我不服氣了,我說我配合嗎?你大約看出來我的態度頑強了,才退了一步說我的審美觀並不足為標準,不過我覺得短發會使你明朗、活潑,你的臉色本來有點蒼白,最初你的長發給我印象,像憂鬱的黑森林。當天,我便毫不考慮把我的長發剪掉了,連三號理發師傅都為我惋惜,留這麼長剪掉舍得嗎?舍得!我回答得好堅決。劉小姐,你媽媽讓不讓你剪呀?頭發長在我頭上,幹我媽媽什麼事?三號笑著,從我是小姑娘時他便給我理發,到現在仍然以為我沒有長大,對於我的不友善態度,他並不介意,隻嗬嗬的用揚州腔說,不能這麼說,頭發受之父母呀!他也一知半解引用起孔子的話了。
媽媽見我把長發剪去,確實很吃驚,她雖然沒有多問,但是我知道她會在暗地研究原因。我把那包頭發用來給她做個假發,不過她收起來一直沒有拿去做。
隻有秦之蓉知道我的頭發是為你剪短的,我告訴她後她就笑我傻,她說別人一句話你就這麼認真。她錯了,並不是每個人的話我都認真,隻因為那時我已經愛上你,你的看法就是我的法律。
轉到大街,我走路邊的騎樓底下,不用再淋雨了,我加快了步子,因為郵局就在前麵,我的手放在雨衣裏,裏麵那把鑰匙已被我握熱,秦之蓉常罵我傻,但是我也有聰明的地方。
你的走已成定局以後,我整天為通信問題發愁。你的信自然是不能寄到家裏,請別人轉太不方便,秦伯母和梅姨認識,否則我們的事也不會傳到媽媽耳朵裏。雖然你一再說也許這是天意不允許我們通信的,我在那邊一定很忙,你也要重新安排你的生活,慢慢會把我淡忘。我恨你這種說法,忽然我靈機一動,為什麼不租個信箱?我以前一個女同學的爸爸是郵政界的高級職員,雖然已經很久不見麵,但是我決定去請她幫忙,我用媽媽為了業務職業需要在附近郵局租個信箱作理由,她信以為真了,申請時我偷偷蓋了媽媽的圖章,毫無困難就批準,繳了費拿到鑰匙,我便急於告訴你,我租到信箱了,九九八七號,專門為你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