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嘟得能掛三斤豬肉的女人一臉後悔,跺著腳喊屈:“虧了,虧了,都被你這張抹了蜜的嘴騙了去!”
徐客秋佯裝無事,避開寧懷璟的眼,哈哈笑得燦爛。微微彎了腰,孩子似地拱手討好她:“是嬤嬤疼我呢!”
“去!去!去!以後再也不放你進門!”
他笑得更歡,一手親昵地挽了女人的臂膀要走,一手高高舉起對寧懷璟擺了又擺:“恭喜恭喜,小侯爺大喜呀!”
及至多年之後,寧懷璟一閉上眼總忍不住想起,那個在漫天漫地的迷離燈火下對著自己招手的背影,細細瘦瘦的,手舉得那麼高,擺得那麼大大咧咧那麼不在乎,很歡樂,很瀟灑,很落寞,沒來由一陣酸楚。
玉飄飄在觸手可及的後方靜靜地等著,方才開門時那驚鴻一瞥就足以叫人印象深刻,還是那麼美,天姿國色,粉麵桃腮。
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寧懷璟……寧懷璟,你傻了?還站著幹什麼?寧懷璟,這一步若是走不出去,會叫崔銘旭笑話一輩子!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裏對自己說著,仍站在門檻外的腳卻生了根,怎麼也跨不過去。寧懷璟看到徐客秋消失在那一轉又一轉的狹窄長廊裏,自始至終,如來時那般不疾不徐的從容步伐,不停頓不放緩不回首。
“客秋,你嫖女人麼?”
腦門立刻被筷子敲得生疼。
“笨蛋!誰教你這麼說話的?你是不是侯府親生的呀?”
“那……客秋,你喝花酒麼?”
腦門上又是一下。
“笨蛋!你問那麼大聲幹什麼?沒瞧見別人都在看?”
“那……那……那……客秋,你……你……你……”
腦門上疼得都不知被敲了多少,筷子的影子不停在眼前晃。
“幹什麼?”
好容易眼前終於看不見金星了,甩甩頭,小爺不發威你就把我當木魚了:“去你的!小爺我幹什麼在你跟前窩囊成這樣?”
“哼,問你自己去。你聽好了,我嫖女人,我也喝花酒,小爺我還看上了春風得意樓那個新來的小桃,你滿意了?”
那是很久之前,喝酒時說的一段荒唐話。後麵都記不清了,隻記得滿眼不停敲來的筷子,敲得腦門腫了一個月。還有徐客秋,好像在賭氣,一杯接一杯地悶頭喝,勸也勸不住,不喝時就噘著嘴,拿一雙本來就大的眼睛凶巴巴地瞪人。
客秋、客秋、客秋……有一副野貓般鋒利爪牙的客秋,從不肯在人前示弱的客秋,從前總是一個人躲在角落裏哭現在喜歡惡狠狠釘小草人的客秋……明明就站在玉飄飄的房前,寧懷璟滿頭滿腦想著徐客秋。
就像江晚樵前一陣莫名其妙問的那樣:“寧懷璟,徐客秋於你,究竟算是什麼?”
算是……
這話寧懷璟答不了。他姓寧,忠靖侯之子,大寧朝皇家嫡親孫兒。如同農民的本分是務農,商賈的本分是經商,士農工商,各就其職,寧家小侯爺這一生就該盡享榮華揮霍富貴,少時要嬌縱,成年後要穩重,讀幾年詩書,做幾朝閑官,人前要乖巧,人後需謹慎。娶妻就應是公府之後名門之女,納妾就該是豔冠群芳國色天香,膝下要有兒有女子孫滿堂,身後是環肥燕瘦佳人成群,這才是個王爺該做該有的。看著天下再沒有比這更好的命了,實則每一舉手每一投足都是被條條範範框好的,做怎樣的官,娶怎樣的妻,愛怎樣的人,半點由不得自己。看看懷瑄,再看看自己的親爹、叔伯、祖宗,就像看到了今後的自己。
徐客秋於寧懷璟,可以算摯友,可以算兄弟,可以算知己,至多至此,不能再多了。
寧懷璟覺得眼眶在發熱,心頭湧起的一陣陣酸澀不知該怎麼形容,一波又一波,全堆到了胸口,堵得喉間也不好受,幾次張了嘴卻都說不出話來:“我……”
玉飄飄睜著盈盈一雙眼靜靜地聽,像是古老畫卷裏安坐雲端的仕女:“公子,不妨進來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