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天明,李之戎剛起身,德貴伺候他盥洗更衣,忽然信滿急忙忙來報說黛玉房裏鬧哄哄的傳太醫,李之戎忙讓德貴、義正安排人去請府裏慣用的已離宮回家養老的黃醫令,他自己匆忙換上家常的衣服,直接去了黛玉房裏,隔著十七八步遠,就依稀聽見些嘈雜聲,再近點,又聽見哭聲,李之戎不由慌了,黛玉天生不足,這兩年雖仔細保養,到底接連遭遇了些變故,如今看著是好,卻難說到底怎樣,萬一是舊病複發,她一個小小的人兒,又得與藥汁為伍,做父親的焉能不心疼?
“究竟怎麼了這是?”房裏已豎起屏風,設下桌椅,李之戎隔著屏風湘簾在外邊坐了,直接問黛玉的乳母王嬤嬤。
王嬤嬤邊擦眼淚邊說:“姑娘昨兒還好好的,晚上還多吃了半碗杏仁茶,上半夜安安靜靜,下半夜忽然在夢裏哭起來,嘴裏叨著什麼‘薄命’什麼‘花謝了’又是什麼‘花落人亡’,都不是吉祥話兒,老奴和周媽媽一齊叫,也叫不醒,到早上人醒了,卻隻顧哭,常媽媽取的安魂湯,喝一口吐了一地,叫喝白水,也不中用了!”王嬤嬤說著說著,嚎啕大哭起來。李之戎示意信滿帶她下去,側麵又問懂一些醫術的常嬤嬤:“姑娘究竟怎麼回事?”
常嬤嬤還算鎮定,回道:“回主子話,姑娘的情形看著嚴重,實則不然,估摸著是魘了,養養神就能好。不過老奴也不敢說一定、萬全,還是得有著太醫診脈才好請藥。”
“太醫一會兒就能來,你們別顧著哭,先給姑娘換上衣服梳洗好了,再拿補氣安神養元的茶水湯藥來,全給姑娘試一遍,不信沒有喝得下的。我就在這坐著,萬事有我,別慌神。”
嬤嬤們都是老人了,找到了主心骨,她們就迅速恢複平靜,該做什麼做什麼,房間裏除了衣物器皿的細微的摩擦和碰撞聲,隻有一些丫鬟壓不住的抽泣。
黃太醫來得很快,在一大群婆子丫鬟犀利的目光中隔著屏風手帕把了脈,問了情況,也不敢叫看看氣色神情,隻讓常嬤嬤將黛玉的情形一一轉告,末了開方,果如常媽媽所說,是魘著了,因黛玉素來體弱,心思極重,故而格外嚴重。太醫開了足有一個多月的湯藥,第一劑很快就煎好送過來,李之戎在屏風外頭等黛玉吃完藥、喝完粥,周媽媽說黛玉精神好些了,李之戎親眼見著杯盞碗碟送出來,漱口的茶水、洗手的銀盆送進去,才道:“玉兒,究竟怎麼回事??”
屏風後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不多時周、蘇二位嬤嬤扶著穿戴齊整的黛玉出來,黛玉還欲行禮,叫李之戎攔下,她在李之戎對麵坐了,道:“都是女兒不好,擾了父親的安寧。”
“別說傻話了。昨兒晚上,到底怎麼了?是被什麼東西嚇到了麼?”
“昨晚……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醒著,隱約聽見前些天那一僧一道唱的曲兒,然後,然後——”黛玉神色有些迷茫,“我跟著他們走,到了一處雲霧飄渺,有些眼熟,但想不起是哪兒的地方。有好些女子來迎接我,說的話我不懂,她們就邀我遊園子,吃了些不曾見過的瓜果,飲了些仙釀珍醪,她們說起什麼神龍再生,連帶著滿園司花之主的命數全都改了,為防我們忘了來曆根本,不知惜福,故叫我看看沒有神龍庇佑的日子。遂帶我看什麼‘薄命司’,我才略有所悟,就被那為首的女子送下雲端,又到了一處富貴人家,我一看,那就是我十來歲上的情形,母親病故,父親也——隻是夢裏頭,沒有父親收養我,我就成了寄居榮府的小姐,寄人籬下,一切衣食用度,皆是那府裏供給,癡長到十七歲,便因一場大病——”
她低頭啜泣兩聲,周嬤嬤忙遞過帕子擦拭,李之戎道:“既然是夢,過了就過了,萬勿放在心上。為父在這裏,為父答應了你父親,會一輩子照顧你,一輩子寵著你,隻要為父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允許你寄人籬下、流離失所,成為他人府上客居的小姐。而你,現在就在為父跟前,這是實實在在的事,又有什麼可擔心?難道要放著自己的好日子不過,卻為沒發生的事傷春悲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