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延不知自己是如何離開的,隻是這一晚,他在未央宮高高的台階上坐了一夜,眼見著新月如鉤高掛夜空,到漸漸東沉,霞光破曉。
張福也守了一夜,下半夜時實在困得不住,站著打了個盹。待到晨光熹微時,未央宮前殿鍾聲響起,劉延坐了一夜,周身血液不通,剛剛站起便晃了一晃。張福嚇破了膽,忙撲上去扶住,喊站在一旁的小內監:“還不快來給聖上按按腿!沒點兒眼力見的!”
那小內監也不過十五六歲大,方才悄悄打了個盹,人還模糊著,突然被大總管這麼一吼,臉色嚇得煞白,顫著腿過來就跪下要給劉延揉一揉。
張福看小內監那軟塌塌樣,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你來扶著聖上,我來按!”
劉延本還有些神思恍惚,被張福這尖利的嗓子驚了一下,整個人都清醒了。他衝張福擺擺手,自己跺了跺腳,“無妨,不必按。”轉身踏上最後一級階梯,走入天光未及照射的重重深宮。
“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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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安國府二姑娘新婚前夜暴斃之事後,最讓京都官宦人家津津樂道的事莫過於媚昭儀的複寵。
前一事雖看著離奇,私底下叫人議論的版本也是千奇百怪,外頭那流傳得最為廣泛的一個說法來源於同連語湘有過節的同安縣主郭姵,郭縣主很是直白地表示自己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一看那連語湘就不是個安分的,她要不跟人私奔我才覺得奇怪呢!”但安國府一向風評良好,眾人也隻是聽聽便罷,心下會不會相信那還兩說。
這事依托這連語湘之前搏出的好名聲很是熱鬧了幾天,但很快就淡了下來。比起探究一個世家千金突然暴斃的原因,大家更願意多談論幾句那受寵得突然失寵得突然又複寵得突然的媚昭儀。
其實媚昭儀自己也很迷惑,皇上對她好一陣壞一陣的,她都被這反複多變的帝王嚇怕了。突然就從雲端跌下,在冷宮的那些日子可謂是她有生以來最煎熬的,好在還有齊修儀悄悄接濟她,否則她就是不被餓死,也得被凍死。
再次回到華美敞亮的廣明宮,孟雨晴幾乎是抱著一種感恩戴德地心情踏入寢殿。經了這一回大起大落,從前那點子嬌縱高傲都飛到了西邊去,麵對劉延時,她再不敢抬起頭直視他,隻誠惶誠恐地小聲應諾。
既然她對劉延懷揣著這樣一種又敬又畏的心理,當這位喜怒無常的帝王溫和笑著吩咐她收拾行裝,伴駕去上林苑時,孟雨晴自然不敢有其他的想頭,老老實實遵命。
這一消息傳出去,真真是恨煞後宮一幹妃嬪。可如今後宮中除孟雨晴之外再無受寵後妃,便是有兒子的那幾位也隻敢夾起尾巴做人,生怕哪天朝堂上的大刀闊斧就落到了自己或兒子身上,於是嫉恨歸嫉恨,倒是沒人敢當著她的麵怎麼地。
媚昭儀所居的廣明宮平日甚少有後妃踏足,唯有一個對她多有照拂的齊修儀偶爾會來。臨去上林苑前一日,齊修儀便領著四皇子來了。
孟雨晴這個年紀的女孩兒,一般都不大喜歡小孩子,尤其是她麵對的還是後宮那些女人肚子裏出來的。四皇子正是狗都嫌的年紀,性子不甚乖巧吧,長相也稱不上玉雪可愛,甚至同其他幾位已經頗具翩翩少年郎雛形的皇子比起來,差距實在有些大。
但不知為何,孟雨晴就是瞧著四皇子喜歡,越瞧越喜歡,怎麼看怎麼喜歡,就是四皇子好動打碎了她宮內的眾多貴重擺設,她也隻是一笑置之。
齊修儀瞧見她柔和喜愛的眼神,便笑著打趣她:“喜歡孩子就自己生一個唄!如今後宮形同虛設,聖上那兒都盡著你一個了,還不生個小皇子小公主,簡直是天理難容啊。”
她這話自然是逗趣的意思多,隻是孟雨晴聽後神色便有些僵硬起來,不著痕跡地換了話題,不再提這孩子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