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李向東希望問題出在女書記那了,希望鎮國土所提供的資料不準確,或者,那資料準確,但女書記犯官僚,沒仔細看,更多地憑主觀意念推測。如果真這樣,問題就好解決了,可以向另一條村解釋,可以讓山背村得到他們應該得到的補償。
然而,事如願違。女書記在電話裏告訴李向東,她找到依據了,找到很有力的依據。在八十年代中期,市(當時還是縣)進行了一次地界新劃分,出版了一本地界修訂本,那本本上就清楚地注明,那山坡不屬於山背村。她說,那次地界劃分是具有法律效應的。
李向東的心涼了下來。
她能讓村民承認這次劃分嗎?她似乎沒意識到這個依據對自己多不利。或許,她也意識到了,她隻是在證明,她一直都沒有錯,錯的是山背村的村民貌視法律無理取鬧。
有時候,不能不承認這樣一個事實,單純地用法律手段來解決農村矛盾是行不通的。往往又不能不為了大局,屈服於農民的這種無理取鬧。
果然,女書記在電話裏說,他們鎮雖然不算富裕,鎮財政也困難,但為了解決山背村的矛盾,保證大項目順利進行,願意墊付這筆補償。李向東說,還沒到這一步吧?再想想辦法!
他不相信就沒有辦法瓦解這種無理取鬧。
他在尋找突破口。
他在尋找一股力量瓦解這種無理取鬧。
他回到記憶裏,尋找這次地界劃分殘缺的印象,依稀記得確有過那麼一次行動,那時候,他剛參加工作,被抽到下麵鎮去忙過好一陣。
他還依稀記得,在劃分每一條村的地界時,都是有憑有據的,有本村代表簽名的。那些簽名的人在村裏都是德高望重的。
他變得興奮起來,想隻要找到那份文件,隻要找到那些簽名的人,這股力量就能瓦解村民的無理取鬧。
李向東立時打電話給女書記,要她馬上去鎮國土所,把這份原始文件找出來。他再也坐不住了,覺得應該趕到那個鎮,拿到那件文件後,迅速著手了解簽名人的情況。這麼多年了,這些人有的可能已不健在了,有的可能離開不住村裏了。他必須盡快找到尚還健在的人,聚集這股力量。
他的心景一下鬆寬起來,甚至暗暗想,沒什麼事難得了他李向東。
還沒到那個鎮,又一個讓他失望的消息從女書記嘴裏說出來。她說,找不到那份原始文件。顯然,她也很急,語調裏帶有幾分哭腔。她說,所有的檔案都找了,都翻了,所有的檔案都在,但就是想要找的那份找不到。
李向東說:“不要急,再慢慢找。”
但是,他心裏再一次發涼。他當了這麼些年的國土局局長,比誰都清楚,那時候的檔案管理有多不重視,多不規範,那麼多年的東西還有可能找得到嗎?
沒有,確實沒有!
那位年青的國土所所長曾在李向東手下幹過幾年,他說,都找過了,那一次地界劃分的檔案沒留下多少。他說,這多年,聽說,國土所搬遷都搬了好幾次了。搬一次少一次,這個道理誰都懂,何況是那個檔案管理觀念淡薄的年代。
他們很有些無奈地坐在國土所所長的辦公室裏。
李向東見女書記一臉發愁的樣子,想起了什麼,問:“你沒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