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沉埋】
1、
畫幕下,陳浚正背對日光欣賞懸掛於朱牆上的畫卷。墨中山河栩栩如生,薄弱的餘暉映照著畫裏迎天而立的蒼天大樹,光影斑駁。
皇帝從他身後走來:“懷瑞王的追雪可安然無恙?”
“謝皇上關懷,追雪已回府。”陳浚聽見聲音,回身行禮。
“那便好。”皇帝往前走了幾步,看著他方才看過的畫,笑問:“你可知這是誰的手跡?”
他淡淡的道出那個名字:“賀樓烏蘭。”
除了她,這世上還會有誰能複製這樣的佳作。
“正是!這幅《日夕圖》的確出自烏蘭之手,可惜了,是幅贗品。”皇帝微微傷神,然而回頭看陳浚時已是另一副神色,“七年前不得已將《玉屏卷》中的日夕圖作為交易之物送到了陸桑,如今皇權在握,朕必定會將它拿回來,隻有日夕圖與澹月圖都在,朕才能解開隱藏在《玉屏卷》中的畫謎。”
陳浚的語氣聽不出冷熱:“矢蘭島主已經答應,隻要皇上許給少主駙馬之位,她會將《日夕圖》交還!”
皇帝驀然低喝:“但少主已在來的途中逃走!”說罷深深吸了口氣,“畫在他手上!!那些人說了,畫就在他們少主手上!!這些蠻夷!當真以為朕不敢動他們!”
陳浚鮮少見到皇帝會如此動怒!
即便多年前身為太子的他被流放到西漠,也不曾有過這樣的盛怒和狠意。
然而,身居天子之位的他也已不再是從前無權無勢、隱忍生存的傀儡太子!
陳浚目光裏閃過一絲遲疑,片刻便消逝不見。他回過神來,平靜道:“景城王已派人去找,想必不過太久,就能找到少主的行蹤。”
“但願如此!”皇帝負手而立,“但朕對景城王還是不放心,你派羽騎悄悄跟著他罷。”頓了頓,又道,“另外,跟隨靈玥郡主入都的西南王府隨從,聽聞其中還有曾統領驍軍的大將,你定要好好看管住他,朕不想看到祭典出任何紕漏。”
“是。”陳浚對皇帝的了解,甚至比他的兒子都多。所以當皇帝指出派人跟著景青玉時,他便知道皇帝終歸不能完全信任景氏,景青玉的一舉一動自然都要掌握在他手裏才可。而西南別苑那邊,住的是皇帝的“舊敵”,他現在扣押了他們的郡主,不防著點恐怕不行。
看來皇帝是想要圈禁西南別苑了。
或許拔除西南王那支精銳的西南驍軍,就是皇帝最近的計劃之一。他巴不得西南王因為部下與女兒在江淮遭了禁押而反叛,如此一來,他就有正當的理由除去西南王蕭曲靖了。
當年蕭曲靖肯低頭臣服大淮,著實讓皇帝大驚。可舊敵就是舊敵,無論這幾年來蕭曲靖如何以臣子身份自居,但皇帝始終不相信他會放得下殺妻隻恨。
除掉蕭曲靖,是早晚的事。
陳浚接了皇帝的旨意後,迅速出宮籌備。
路過議政殿外,他下意識的抬起頭看向那道高闊緊閉的殿門。仿佛可以看到殿中高高在上的帝座,他的瞳孔緊緊收了一下。
那個位子,是他父親曆盡一生艱辛,浴血沙場替陳顯打回來的!然而到頭來卻因為天子的猜忌而被謀害致死。
如今帝王坐在這個皇位上,到底會什麼心情來紀念曾並肩作戰的胞兄。
而父親在沙場被胞弟與外敵勾結謀害致死的時候,又在想什麼?難道僅僅是趁著還有一口氣在一把拉過他,交付一句而已?
——“尋回古畫!承襲天下!”
這是父親生前最後的告誡,慎重的如同一個詛咒,將他畢生都困在其中。
2、
在懷瑞王抵達羽騎軍營集結軍中好手時,相比於此處的緊張氣氛,東宮內卻是另一番景象。
陳煜手舉著酒盞,一路搖搖晃晃的從前殿走回了寢殿。
一旁的人急忙上前勸他:“太子殿下您別再喝了,在燕淑樓便罷,但這是在東宮……”
陳煜雙頰泛紅,氣衝衝的朝宮人踢了一腳,“這是本太子的府邸,要做什麼本太子說了算!”
話剛落音,手裏的杯子應聲而落,碎了一地。
“朱兒,你過來,”陳煜朝那宮人招了招手。朱兒聽話的俯首上前,隻聽陳煜問他:“那個靈玥郡主,比平兒美多了罷。”
“是。”朱兒幾乎沒有猶豫,他的看法和主子是一樣的。宮宴上見到的那位郡主,的確比燕淑樓的平兒姑娘更標致。
“父皇要讓我娶她為妃,我是不是……是不是賺著了?”陳煜把手搭在他肩上,嗬嗬笑著。
他雖是一副笑顏,可朱兒卻很清楚的看到主子眼中的盛怒。
果然,還不等朱兒回答,那隻搭在他肩上的手隨即就重重拍了他一下:“先是趙氏、李氏、徐氏,這一次是蕭氏,父皇要籠絡他的臣子,就要拿我去做交換……實在是……”
“皇兄!”
陳煜話還未說完,隔著回廊便聽到有人喚他。
當然,這麼喚他的人除了大淮唯一的公主殿下,也再無他人。
陳煜微微勾了一下嘴角,看向來人——華服貴冠,眸色流轉。
“皇兄,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父皇要把我許給陸桑少主?”陳璿怒氣衝衝的走上前斥問道。聖旨還未頒發,不知她是從哪兒聽到的消息。當得知不辭萬裏前來的陸桑少主將會成為她的夫君那一刻,她就立即從宮裏溜了出來,直奔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