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真假畫卷(1 / 3)

當黑暗還未侵襲栗鎮,月光依舊傾瀉而下。追雪獨自晃蕩在低矮的土屋前,房中,有火光搖曳。

陳浚卸下鐵甲、褪去衣袍,然而這樣寬大健碩的背上卻有著數道蜿蜒盤繞的疤痕。那是多年的戰場生涯留下的印記,再也無法抹去。

路薛大概對此也見得多了,此時吸引住他目光的,是陳浚脊梁上的新傷,脊骨處的皮膚早便紅腫。

“該死的暗靈!”他憤憤罵道。

陳浚斜了他一眼,分明疼痛,但臉上卻沒有表露出不適的神情:“無妨,這點小傷,我還受得住!”

“小傷?”路薛不放心道,“這萬一骨頭斷了,你豈不是要變成廢人?”暗靈那一震當真可怕,若真的將陳浚五髒六腑震裂、置他死地,那自己下半輩子還能去哪兒混?

“兩位將士,這是治跌打的藥。”這間房屋的鄰居將藥罐取來,來人是年過半百的老婦,雙鬢斑白、步履蹣跚。

路薛熱絡的接過:“多謝大娘!”

老婦微微頷首,稍稍停下打量這這兩位突然造訪的將士。

一位相貌不凡,神情卻十分冷淡,但還算彬彬有禮。

那位沒受重傷的倒是氣宇軒昂、十分熱情。

不過沒想到,賀生竟還會有這樣的朋友?

“誒……”老婦低低歎了口氣。

陳浚捉到那一聲歎息,終於向她開口:“您為何歎氣?”

“啊?”老婦未料想那個將士會對她開口說話,有片刻的停滯,隨後才答道,“賀生每每去昆玉城,都會好幾日才回來,昨日他才剛去,恐怕一時之間你們等不到他。”

“既然已來,不管等多久,我都會等。”

賀生,是除卻賀樓烏蘭外最清楚《玉屏卷》一切之人,身為賀樓氏右祭,所有與賀樓相關的東西沒有任何能逃過他的眼。

他相信,《玉屏卷》也是如此。

這幾年他們書信往來,雖不頻繁,但也算是保持了聯係。

現在,已經不能將解開畫謎的希望寄於賀樓烏蘭她們,儼然,那已經不是自己可以相信的人!

路薛見他沉思,道謝著將銀錢遞給老婦,送她離開後回到陳俊身側,嘖嘖幾聲替他上藥。

“何必要等,直接到昆玉城找他不更好?”路薛喃喃,“還可照看小郡主。”

“昆玉城可是驍軍鎮守之地,一郡首城,眼線眾多。”他說著從衣袍深處取出圓潤的玉佩,放在手中把玩,“父親告誡我,在這世上,沒有人會值得我完全的信任,可你和賀生,卻讓我將父親的告誡拋之腦後。”

路薛朝他手裏看了一眼,瞬間明白,那塊玉佩是老王爺留給陳浚的東西,成色上乘、呈方形的雲山雪玉被浮刻成一座城池的模樣,而城池北麵的皇宮被一個精細的字體代替。

瑞——這是老王爺的名。

陳瑞——當今皇帝陳顯一母同胞的兄弟,亦是已經覆滅的南唐王朝的二皇子。

而這個“瑞“字,正是封號“懷瑞“的緣由。

陳顯當初賜此封號隻想彰顯自己與胞兄兄弟情深,可卻是這樣兩個字,將陳浚困在仇恨之中無法掙脫。

“賀樓氏那場毀滅中,除卻左右祭和三姐妹,一眾天官與女侍、族民要麼葬身南唐帝都,要麼死在逃亡途中。賀生被父親救出,悄悄安置在羽騎,但他一心追隨賀樓施來到西南郡,放棄了與羽騎並肩作戰……”陳浚淡淡一笑,“可即便他沒有追隨父親和我,卻也不會背叛。我對他的信任,並不需要忠誠與熱血,隻要不背叛、不出賣,就足以換得我的信任。”

“王爺,路薛會一直追隨您,絕不背叛!”他忽然跪下,將右手握拳置在胸口,“赤膽忠心,都可奉獻!”

“少跟我來這套,”陳浚竟開起了玩笑,“你無端給我行大禮,反倒讓我誤以為你要背叛我。”

路薛垂頭喪氣的起身:“好不容易正正經經的給你行了個禮,卻換得你這話,當真枉費了我的忠誠。”

“嗬……”

疲憊的麵容上終於吐出一絲發自內心的笑意。

對於陳浚來說,與路薛相識何嚐不是幸事。

這個當年還在北唐國瞎混、來去如風的盜客,竟將少年時的陳浚當做獵物,對他的錢袋下手。彼時剛入羽騎的陳浚還未洗去身上王公貴族桀驁之氣,不甘的費盡心機將路薛揪出來,兩人在獄中大打出手,少年不過幾招便敗下。

隨從在外頭嚇得膽戰心驚,本以為公子會將這蠻徒斬首示眾。誰知他出乎意料的將他收入麾下,從一名小小將士開始,逐漸提升為如今的將領。

隻是路薛身上那副痞氣至今無法褪去,成了羽騎營中嗜酒如命、不恭不順的唯一一人。

上藥之後、陳浚穿戴齊整,終有心思打量起這個簡陋的屋子來。

一貧如洗——這麼說也不為過。

聽方才的老婦說,賀生日日酗酒,將掙來的錢都大肆揮霍出去,家中已多年未修補,若逢雨天,屋中無疑成一片窪地。

“他也真是過得下去。”探到陳浚的目光,路薛會意說道。

連油燈都分外省。

燈芯幾乎貼靠底端。若不是就著屋頂星點墜下的月光,定然暗淡無比。

然而,方是這麼一想,頭頂的光束忽然撤去。

追雪最先察覺異樣不安的嘶吼起來。

陳浚握劍起身一探。頭頂的月光刹那消失在雲層之後。昏暗的夜色如一張大網鋪天蓋地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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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時分,紅日東升。

延卞城儼然也在昨夜奇景的覆蓋下。

向來軍紀嚴明的羽騎亦有不小的騷動。

“定是不祥之兆。”

遠離江淮故土,初次廝殺沙場的軍士想起昨夜滿月被吞噬,不由得有些膽顫。

“什麼不祥之兆?”另一名同伴年紀比他小些,“害怕”兩字寫滿臉上。

“誰曉得。真是不利啊,天食明月,想必是人間誰犯了大錯。天神派邪魔下來懲罰他罷。”軍士想到身在延卞、望月和大淮正是戰事緊張之際,不由得擔心起自己的安危。他望著腳下的城門,那正是戰爭的屠場。

殺了人算不算大錯?

可那是敵軍啊!

“在這嘀咕什麼?”章渠從身後過來,嗬斥一聲。

兩人隨即站好,年紀小的低低答道:“昨夜的食月,恐怕不祥啊……”

章渠到底是跟隨陳浚多年,潛移默化之下,行事也甚是穩重:“不祥?你們不好好守城,才是不祥!”

“是。”不敢再多說,兩人躬身道。

章渠繼續四處巡查,城中各處,他皆親自一一走過,確認無異後才踱著步子回到醫館。淮軍傷者不少,在羽騎到來之前都拖著了事。傷口感染愈難醫治,軍醫為保安全將重傷之人全都挪到了醫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