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辰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會一直跟在算命師身邊,隨他周遊五湖,遍訪四海,也不知給多少人看了麵相,給多少陰鬼超度了亡魂,兜兜轉轉間就是三十多年。一人一狐就這麼淡淡地相處,說不清是朋友還是伴侶。一萬多日夜,莫辰眼看著他一點點黑發變成了華發,挺直的脊梁變得彎曲佝僂。
這是有記憶以來他所陪伴的第二個人。但不知是否因為這些年看了太多人世間的悲歡離合,當算命師老死歸鄉,眼看著他的棺槨葬入無清山下,他心中除了淡淡的落寞,卻並沒有如何深沉的傷痛。不僅如此,就連當年他對男人的那份痛徹心扉的執念,仿佛也淡化了不少。就如算命師所說,人雖然死了,卻不過是融於自然,不管是他投胎轉世,還是化為塵埃,隻要世間有人還想著他,他就永遠不會消亡。
……算是被那神棍洗腦了吧。
不過話又說回來,算命師雖是凡人,沒有法術修為,壽元也不過幾十年,但他通曉陰陽,精通陣法。當年借地動自然之力破了魔修陣法,在很多年後依然讓莫辰記憶猶新。莫辰時常有種錯覺,感覺這人雖然沒有自己活得久,道心卻比大多數高階修士深厚。仿佛世間一草一木皆能與他心意相通,山水風雨也不過是他得心應手的法器。他行於前方,莫辰跟在他身後,看著那背影清逸寡淡,似乎沒有任何事物能夠驚擾那份從容安寧。
對於算命師,莫辰其實一直有兩個心結未了。
第一個是神棍的青銅麵具,可是莫辰直到他死都沒見他揭開過那張麵具。用神棍的話說,死都死了,人就是這個人,又何必以真顏相見。莫辰覺得有道理,倒也沒有強求。
第二個就是那串不知材質的手珠。莫辰當初找上門來就是為了手珠,本以為神棍臨死前會告訴他手珠放在哪裏了,可誰知在他死之前一日,他竟伸著顫巍巍的老手,將那串手珠交給了道觀裏的弟子,並吩咐道:“拿著它,下了無清山沿著無清河逆流而上。河中有竹籃順流而來,將這手珠戴在裏麵嬰孩手上,他就是下一任無清觀主人。”
弟子恭敬應下,接了串珠,遵照師尊遺命下山去了。
莫辰在神棍交代這番遺言的時候,就趴在他的床榻邊,一雙狐狸眼睛烏溜溜看著他。他陪了他一夜,眼看著他漸漸沒有了呼吸,在他身邊沉默著看了片刻,然後一撩尾巴就竄了出去,直追到無清山下,無清河畔,剛好瞧見那小道士從河中撈上來一個竹籃,將那串手珠戴在籃中嬰兒腕上。
籃子裏的嬰兒本在啼哭,然而當小道士將那串手珠戴上他手腕,哭聲卻停了下來。
莫辰瞄見串珠,狐狸眼睛發亮,一個猛子飛撲過去。
那小道士嚇了一跳,差點將孩子摔在地上,幸好反應及時,將嬰兒用籃子一兜,安好地放於地上。
莫辰是算命師親自領回來的,而且頗有聖靈之氣,無清道觀上上下下都對它禮遇有加。小道士見了白狐湊過來,本想阻止,卻被那雙傲慢的狐狸眼睛冷冷一盯,不得不退到一旁,眼看著白狐腦袋拱到籃子裏,然後嘴巴一張,露出森森牙齒。
小道士嚇得要死,還以為白狐要吞了那嬰兒,可是就在下一刻,那白狐嘴巴又一合,卻隻是無恥地叼住了嬰兒手腕上的串珠,然後輕輕擼下來。
賊狐狸居然要偷師尊的手珠小道士氣憤,知道這狐狸腿腳快得不得了,正欲哭無淚,以為它叼了串珠就會撒丫子跑走,誰知白狐非但沒走,反而盯著籃子裏的嬰兒看。
其實後來莫辰回想起當時情景,心中萬分懊悔。若不是恰巧在叼串珠時,無意瞥了那小鬼頭一眼,與他那雙漆黑的眸子對上,他興許,也不會有這後來許多年的煩心事了……
……
轉眼便是十四年。
這一日秋高氣爽,莫辰正趴在一間大瓦房上。太陽正好,烤得瓦片上很暖,驅走全部涼意。他懶洋洋地半眯著眼,享受地將他的肚皮貼在熱乎乎的瓦片上,一身白毛在陽光下曬得蓬軟,幾乎要發光。
就在他趴著的屋頂下麵,是一條還算熱鬧的街道,人來車往,街邊有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在給人算命。這少年長得斯文俊秀,目光溫潤,舉手投足間還透著股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一看就叫人心生信任,覺得他一定不是那種招搖撞騙的市儈之人。
“小師傅,您來給我看看這副八字看看這孩子命如何?”坐在算命攤前的是個中年漢子,對那少年分外客氣,正拿了一張字條遞與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