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穿過斑駁的玻璃窗灑在房間裏,三千巷漸漸熱鬧起來,街坊鄰居紛紛到巷口買早餐,孩童們在父母的叮嚀下背起書包去上學,吵吵鬧鬧,市井日常,如十四年來的每一天那般普通平凡。
團子已經一動不動的在這個房間呆坐了兩天,她身後的床上躺著睡著的盛老爹,老爹睡得很香,不知夢見了什麼。
她不怕,也不哭。
忽然,窗外響起異動,之前的市井之聲瞬間消弭,隻聽得幾聲犬吠,窗台上顯出了憧憧人影,巷尾那隻狂吠的小狗忽然沒了聲音。
下一秒鍾,房門被打開,他一襲黑衣立於室內,是日後留在團子記憶裏最初的樣子。
三千港漸漸起了風向,盛讚在秦五爺手下十年,終於混到人上人。十年裏,他幾過家門而不入,十年了,他終於再一次踏進三千巷盛記。
一室靜謐,他肩膀以上隱在黑暗中,帶著無形的殺氣。
曾經也想過,如果回家了,會是什麼樣子。
會有吃的,會有笑聲,大概還會哭吧,但就沒有一種是現在這樣的情況。
老爹的床邊蹲著一個孩子,穿著校服,看不清臉,是他十年未見的團子。
盛讚強撐著站穩,仔細地端詳。
記憶中還算高大的老爹,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幹枯瘦弱?什麼時候,已是滿頭白發?
老爹的臉上泛著青紫,沉沉睡去,再也不會醒來。
當年離家之時他曾發誓,定要成為人上人,讓老爹榮華富貴。卻未料,他的老爹等不到這一天。
毛毛在盛讚耳邊低語:“是團子先發現的,她一動不動在這裏兩天了,我說什麼她都不肯起來。”
盛讚認出她身上那件校服,是他以前穿過的。
時光穿梭,十年,她已經可以撐起他的校服了。
盛讚低聲吩咐:“把她抱出去。”
團子恍若未聞,卻在毛毛觸及身體時驚醒,吵鬧著不肯服從。
在這個安靜的房間裏,團子的尖叫聲是那麼的刺耳,盛讚皺了眉,毛毛連忙捂住了她的嘴,將她抱出房。
小小的房間裏,隻留下盛讚與盛老爹。
盛老爹喜歡在床下藏東西,盛讚按著習慣探手進去,抓到那個他熟悉的鐵罐子,又從盛老爹的枕頭底下找到開鎖的鑰匙。
裏麵塞著家裏最重要的東西—存折裏有一小筆錢,成年累月,積少成多。除此之外,就是團子的身份手續。
盛老爹,替兒子找好了媳婦,存了成家的錢,死的時候,安穩地閉上了眼。
盛讚在外十年,無論身處怎樣的險境也從來沒有哭過。
這天,他蹲在團子剛剛的位置上,將臉埋在臂彎裏,好好哭了一回。
這世上,最愛他的人去了。
盛記外麵圍了一圈滿是文身、肌肉虯結的黑背心,一動不動,看起來甚是嚇人。過路人行色匆匆,牢牢管住自己的眼睛不敢亂看。
屋內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沒有人知道,三千港盛爺哭了。
不知過了多久,盛讚從裏麵出來,讓毛毛把團子抱回來。
可毛毛頂著被團子抓亂的雞窩頭,弱弱地跟在盛讚身後,攤手表示無能為力。
毛媽難得一見的會管孩子的吃食,給團子熬了點米粥,正耐心勸著希望她能吃點,就見盛讚進來了。
他們毛家小飯館裏,還沒進來過這麼派頭的大哥,頓時蓬蓽生輝。
毛媽忙站起來堆起滿臉笑,想了想,又覺得不對,換成一臉哀傷,讓盛讚節哀。
團子本來一直鬧著,一看盛讚來了,馬上就安靜下來,在場的人都毫不意外,因為她從小就最聽盛讚的話。
記憶中本就模糊的人,現在陌生得叫她認不出來。
盛讚看了看那碗怎麼勸都不肯喝的粥,淡淡地說:“走了,回家。”
團子乖乖跟在盛讚身後,一步步往家走。
她一直記得的,老爹說過,自己這輩子,要一直跟盛讚在一起。
她那時問:“是像我和老爹這樣嗎?”
盛老爹搖了搖頭:“是像隔壁毛毛爸媽那樣。”
毛毛爸媽是怎麼樣的呢?
有一段時間團子仔細觀察過,卻不解,難道要像毛爸毛媽那樣天天吵架打架?這可不好,我還是喜歡跟老爹在一起。
盛記門外依舊站著那些黑背心,盛讚熟練地生火洗米,十年了,這個家的任何一處都沒有變過。
他轉身看見團子正怔怔地看著老爹房裏空蕩蕩的床,他說:“以後,你就跟著我過,不會餓著你的。”
他沒有對團子交代盛老爹的屍體去了哪裏,隻是第二天,城中的交通要道被封路,盛老爹去了,他生的平凡,死的卻隆重。
三千港盛爺的名號,在這次明明白白地擺了出來,隻是,團子並未看見。
她被盛讚留在家中,家門口還有幾個黑背心。
團子乖乖待在那個原本是盛讚的後來屬於她的房間裏,抱膝縮著默默地哭,因為想老爹。
當年盛老爹是有多寵他兒子,整條三千巷都知道。雖然盛老爹將團子當成親閨女,可在老一輩心裏,養閨女和養兒子是不一樣的,老爹手把手一點點的教會了她怎麼持家。歸根結底,在老爹心裏,團子以後是要照顧他兒子的女人。
那天早晨,老爹好像睡遲了,一直沒起來,團子跟往常一樣,起床後幫老爹生爐子熱鍋,眼看上學時間要到了,她過去敲了敲老爹的門,想拿買課本的錢。
家裏靜悄悄的,隻有爐子裏偶爾冒出的火星,團子下意識地推開門,看見老爹睡在床上,因為太靜了,所以透著一絲詭異。
團子先是喊了一聲老爹,卻好似打破了某種靜謐,幽幽的空氣中回蕩著她不怎麼流暢的話語,盛老爹沒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