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湯問第五(2 / 3)

南國之人,祝發而裸;北國之人,鞨巾而裘;中國之人,冠冕而裳。九土所資,或農或商或田或漁,如冬裘夏葛,水舟陸車,默而得之,性而成之。越之東有輒木之國,其長子生,則鮮而食之,謂之宜弟。其大父死,負其大母而棄之,曰:鬼妻不可以同居笮。楚之南有炎人之國,其親戚死,咼其肉而棄,然後埋其具,乃成為孝子。秦之西有儀渠之國者,其親戚死。聚柴隻而焚之。熏則煙上,謂之登遐,然後成為孝子。此上以為政,下以為俗。而未足為異也。

孔子東遊,見兩小兒辯鬥。問其故,一兒曰:我以日始出時去人近,而日中時遠也。一兒以日初出遠,而日中時近也。一兒曰:日初出大如車蓋,及日中,則如盤盂,此不為遠者小而近者大乎?一兒曰:日初出滄滄涼涼,及其目中,如探湯,此不為近者熱而遠者涼乎?孔子不能決也。兩小兒笑曰:孰汝多知乎?

均,天下之至理也,連於形物亦然。均發均縣輕重而發絕,發不均也。均也,其絕也,莫絕。人以為不然,自有笑其然者也。詹何以獨繭絲為綸,芒針為鉤,荊筱為竿,剖粒為餌,引盈車之魚於百仞之淵、汨流之中,綸不絕,鉤不伸,竿不橈。楚王聞而異之,召問其故。詹何曰:臣聞先大夫之言。蒲且子之弋也,弱弓纖繳,乘風振之,連雙鶬於青雲之際。用心專,動手均也。臣因其事,放而學釣,五年始盡其道。當臣之臨河持竿,心無雜慮,唯魚之念;投綸沉鉤,手無輕重,物莫能亂。魚見臣之鉤餌,猶沉埃聚沫,吞之不疑。所以能以弱製強,以輕致重也。大王治國誠能若此,則天下可運於一握,將亦奚事哉?楚王曰:善!

魯公扈、趙齊嬰二人有疾,同請扁鵲求治,扁鵲治之。既同愈。謂公扈、齊嬰曰:汝曩之所疾,自外而幹府藏者,固藥石之所已。今有偕生之疾,與體偕長,今為汝攻之,何如?二人曰:願先聞其驗。扁鵲謂公扈曰:汝誌強而氣弱,故足於謀而寡於斷。齊嬰誌弱而氣強,故少於慮而傷於專。若換汝之心,則均於善矣。扁鵲遂飲二人毒酒,迷死三日,剖胸探心,易而置之;投以神藥,既悟,如祿。二人辭歸。於是公扈反齊嬰之室,而有其妻子,妻子弗識。齊嬰亦反公扈之室室,有其妻子,妻子亦弗識。二室因相與訟,求辨於扁鵲。扁鵲辨其所由,訟乃已。

匏巴鼓琴,而鳥舞魚躍,鄭師文聞之,棄家從師襄遊。柱指鉤弦,三年不成章。師襄曰:子可以歸矣。師文舍其琴歎曰:文非弦之不能鉤,非章之不能成。文所存者不在弦,所誌者不在聲。內不得於心,外不應於器,故不敢發手而動弦。且小假之以觀其所。無幾何,複見師襄。師襄曰:子之琴何如?師文曰:得之矣。請嚐試之。於是當春而叩商弦,以召南呂,涼風忽至,草木成實。及秋而叩角弦,以激夾鍾,溫風徐回,草木發榮。當夏而叩羽弦,以召黃鍾,霜雪交下,川池暴冱。及冬而叩征弦,以激蕤賓,陽光泅烈,堅冰立散。將終命宮而總四弦。則景風翔,慶雲浮,甘露降,澧泉湧。師襄乃撫心高蹈曰:微矣,子之彈也!雖師曠之清角,鄒衍之吹律,亡以加之。被將挾琴執管而從子之後耳。

薛譚學謳於秦青,未窮青之技,自謂盡之,遂辭歸。秦青弗止。餞於郊衢,撫節悲歌,聲振林木,響遏行雲。薛譚乃謝求反,終身不敢言歸。秦青顧謂其友曰:昔韓娥東之齊,匱糧,過雍門,鬻歌假食。既去,而餘音繞梁欐,三日不絕,左右以其人弗去。過逆旅,逆旅人辱之。韓娥因曼聲哀哭,一裏老幼。悲悉垂涕相對,三日不食。遽百追之。娥還複為曼聲長歌,一裏老幼,善躍拚舞,弗能自禁,忘向之悲也。乃厚賂發之。故雍門之人至今善歌哭,放娥之遺聲。

伯牙善鼓琴,鍾子期善聽。伯牙鼓琴,誌在登高山。鍾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鍾子期必得之。伯牙遊於泰山之陰,卒逢暴雨,止於岩下;心悲,用援琴而鼓之。初為霖雨之操,更造崩山之音,曲每奏,鍾子期輒窮其趣。伯牙乃舍琴而歎曰:善哉善哉!子之聽夫誌,想象猶吾心也。吾於何逃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