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問孔子問:人可與微言乎?孔子不應。白公問曰:若以石投水何如?孔子曰:吳之善沒者能取之。曰:若以水投水何如?孔子曰:淄、澠之合,易牙嚐而知之。白公曰:人故不可與微言乎?孔子曰:何為不可?唯知言之謂者乎!夫知言之謂者,不以言言也。爭魚者濡,逐獸者趨,非樂之也。故至言去言,至為無為。夫淺知之所爭者,末矣。白公不得已,遂死於浴室。
趙襄子使新稚穆子攻翟,勝之,取左人中人;使遽人謁之。襄子方食而有憂色。左右曰:一朝而兩城下,此人之所喜也;今君有憂色,何也?襄子曰:夫江河之大也,不過三日;飄風暴雨不終朝,日中不須臾。今趙氏之德行,無所施於積,一朝而兩城下,亡其及我哉!孔子聞之曰:趙氏其昌乎!夫憂者所以為昌也,喜者所以為亡也。勝非其難者也;持之其難者也。賢主以此持勝,故其福及後世。齊、楚、吳、越皆嚐勝矣,然卒取亡焉,不達乎持勝也。唯有道之主為能持勝。孔子之勁,能拓國門之關,而不步以力聞。墨子為守攻,公輸般服,而不肯以兵知。故善持勝者,以強為弱。
宋人有好行仁義者,三世不懈。家無故黑牛生白犢,以問孔子。孔子曰:此吉祥也,以薦上帝。居一年,其父無故而盲,其牛又複生白犢。其父又複令其子問孔子。其子曰:前問之而失明,又何問乎?父曰:聖人之言先迕後合。其事未究,姑複問之。其子又複問孔子。孔子曰:吉祥也。複教以祭。其子歸致命。其父曰:行孔子之言也。居一年,其子又無故而盲。其後楚攻宋,圍其城。民易子而食之,析骸而炊之;丁壯者皆乘城而戰,死者大半。此人以父子有疾,皆免。及圍解而疾俱複。
宋有蘭子者,以技幹宋元。宋元召而使見其技,以雙枝長倍其身,屬其踁,並趨並馳,弄七劍,迭而躍之,五劍常在空中。元君大驚,立賜金帛。又有蘭子又能燕戲者,聞之,複以幹元君。元君大怒曰:昔有異技幹寡人者,技無庸,適值寡人有歡心,故賜金帛。彼必聞此而進,複望吾賞。拘而擬戮之,經月乃放。
秦穆公謂伯樂曰:子之年長矣,子姓有可使求馬者乎?伯樂對曰:良馬,可形容筋骨相也。天下之馬者,若滅若沒,若亡若失,若此者絕塵弭轍。臣之子皆下才也,可告以良馬,不可告以天下之馬也。臣有所與共擔纏薪菜者,有九方皋,此其於馬,非臣之下也。請見之。穆公見之,使行求馬。三月而反,報曰:已得之矣,在沙丘。穆公曰:何馬也?對曰:牝而黃。使人往取之,牡而驪。穆公不說,召伯樂而謂之曰:敗矣,子所使求馬者!色物、牝牡尚弗能知,又何馬之能知也?伯樂喟然太息曰:一至於此乎!是乃其所以千萬臣而無數者也。若皋之所觀,天機也,得其精而忘其粗,在其內而忘其外;見其所見,不見其所不見;視其所視,而遺其所不視。若皋之相馬,乃有貴乎馬者也。馬至,果天下之馬也。
楚莊王問詹何曰:治國奈何?詹何對曰:臣明於治身而不明於治國也。楚莊王曰:寡人得奉宗廟社稷,願學所以守之。詹何對曰:臣未嚐聞身治而國亂者也,又未嚐聞身亂而國治者也。故本在身,不敢對以末。楚王曰:善!
狐丘丈人謂孫叔敖曰:人有三怨,子知之乎?孫叔敖曰:何謂也?對曰:爵高者人妒之,官大者主惡之,祿厚者怨逮之。孫叔敖曰:吾爵益高,吾誌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祿益厚,吾施益博。以是免於三怨,可乎?
孫叔敖疾將死,戒其子曰:王亟封我矣,吾不受也,為我死,王則封汝。汝必無受利地!楚、越之間,有寢丘者,此地不利而名甚惡。楚人鬼而越人禨,可長有者唯此也。孫叔敖死,王果以美地封其子。子辭而不受,請寢丘。與之,至今不失。
牛缺者,上地之大儒也,下之邯鄲,遇盜於耦沙之中,盡取其衣裝車,牛步而去。視之,歡然無憂吝之色。盜追而問其故。曰:君子不以所養害其所養。盜曰:嘻!賢矣夫!既而相謂曰:以彼之賢,往見趙君。使以我為,必困我。不如殺之。乃相與追而殺之。燕人聞之,聚族相戒,曰:遇盜莫如上地之牛缺也!皆受教。俄而其弟適秦,至關下,果遇盜。憶其兄之戒,因與盜力爭;既而不如,又追而以卑辭請物。盜怒曰:吾活汝弘矣,而追吾不已,跡將著焉。既為盜矣,仁將焉在?遂殺之,又傍害其黨四五人焉。
虞氏者,梁之富人也,家充殷盛,錢帛無量,財貨無訾。登高樓,臨大路,設樂陳酒,擊博樓上,俠客相隨而行,樓上博者射,明瓊張中,反兩(左木右翕)魚而笑。飛鳶適墜其腐鼠而中之。俠客相與言曰:虞氏富氏之日久矣,而常有輕易人之誌。吾不侵犯之,而乃辱我以腐鼠。此而不報,無以立慬於天下。請與若等戮力一誌,率徒屬,必滅其家為等倫。皆許諾。至期日之夜,聚眾職丘,以攻虞氏,大滅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