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的感觸是如此強烈。
林方朋習慣從基層底下的仰角去感受時代的震動。他聽見了希望的鍾聲,改革開放的希望的鍾聲,隻是沒想到鍾聲響得這麼快這麼近這麼響亮。他想得很多想得很深,陷入了興奮的沉思。他突然問:"你們最需要的是什麼?"
"政策。改革開放的政策。"周素平回答。
這時候,周大成悄悄地跟了上來。他聽說領導到了周屋圍便立即趕來了,一直跟在後麵聽著。
"政策是上頭給我們的資本。"周大成興奮地接著說。
"你們最高興的是什麼?"林方朋又問。
"收入多了,一下子漲潮了。"周素平回答。
"還有呢?"
"……"她猶疑了一下。
周大成微微一笑說:"男人回來探家了,唉,日望夜想,她們盼望得眼睫毛也長了。"
"是這樣嗎?"史田天問女村長。
"嗯。"她點了點頭。
"你家男人回來了嗎?"林方朋關切地問。
"會回來的。他有顧慮,他成了老板資本家了。"
"你可以對他說,歡迎他回來,投資有優惠,還有女村長照顧嘛!"洛古笑了笑說。
"這好,我馬上叫他回來。"她頓然想起剛逃過河去的女兒。對呀,她可以陪著爸爸一塊兒回來的。她高興死了。
太陽從雲縫裏透出了亮光,陽光燦爛。
我的世界在兩邊
透明的南海濤聲依舊。
周屋圍呈現出一片透明的藍色。
開放了,男人回來了,女人高興死了。
當晚,周素平就給在香港的丈夫周土福去電話,對他說,你放心回來吧!
黨的政策像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樣呢!
嘿,還不都是一個月亮。你就不想回來?
我想你想死了,牛郎織女逢年七月相會,我倆可十八年隔河相望啊!
那你就早日歸來!
好,群牛過河我跟著是了。
放心好了,市委書記說的,歡迎你回來。
什麼時候說的。
今日下午。
呀,天都光了。
初一十五一個樣了。
"媽媽,我可以回來見你了。"電話裏突然傳來女兒的聲音,夾著笑聲的哭泣。
"乖女兒讓媽媽好好地親你,山稔子紅熟了,屋後的吊鍾花結了滿樹花蕾,又要開淡藍色花了,都等著你呢!"
"媽!"女兒哇地哭出聲來。
周冬婧帶著白林林過了河,很快就找著了爸爸。她爸爸住在何文田道,高尚住宅區,環境優美。屋裏寬敞明亮雅致潔淨,她已意識到爸爸已成為老板了,農民資本家。香港不愧是營造資本家的地方。
她倆到移民局登記領了臨時身份證。一個月之後,就可以領取綠印身份證了,住上七年就可以換發黑印正式居民身份證。一切都按照香港的規程去辦,順順當當。
住下來後,她倆乘坐爸爸那輛藍色本田車,遊過了香港的知名景點,繁華炫目五光十色琳琅滿目彩光四射令人目不暇接。還去了有小台灣之稱的調景嶺,當年國民黨逃兵棲身之荒涼山野,依山傍海的一丁點兒的地方,漫山遍野都插著國民黨的青天白日旗,鮮豔簇新,蔚為奇觀。
她倆回到家裏,說不出心裏是啥滋味,興奮驚異沉重失落抑或惘然,陷入了默默的沉思。她們總算看到了另一個真實的世界,一個在那邊的世界。
當晚,王冬婧躺在床上軟厚的席夢思床上,仿佛浮遊在天堂裏。她做夢也沒有想到世界上還有這麼一個豐富多彩應有盡有自由采購的地方,一個另類的世界。感歎人生畢竟是一半清醒一半醉身不由己。她覺得自己應該早點出來見見爸爸見見世麵。於是她又想念著媽媽,想念著山坡上的山稔花,隨風飄蕩的吊鍾花,仿佛又響著清脆的丁當鈴聲。她低聲地對自己說,家鄉格外親,外麵的世界好精彩。
她呀,第一次離開母親,也是第一次嚴肅地考慮自己的人生。
當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訴白林林時,白林林坦率地說,自己也有同感,鼓勵她應該有自己的選擇。然而使她驚訝的是白林林決定要回去,就連身份證也不去領了。她來了才幾天呀!說走就走,一點也不留戀。
臨走時,王冬婧還是忍不住說:"林林,你就不可以遲幾天走嗎?"
她莞爾一笑說:"這邊世界真精彩,我的世界在那邊。放心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那我呢?
周冬婧喃喃地對自己說:"我的世界在兩邊!"
唉,這邊那邊南邊北邊東邊西邊,痛楚的是人們心靈的疏離!
然而,周冬婧卻又沉浸在興奮中,一種另一個世界的新的奇異的興奮。
爸爸很隨和,沒勸白林林留下,也沒勸女兒回去,一切順從她們的選擇,隨緣吧!這也許是過來人心態的平淡吧!
周屋圍仿佛一夜之間女人都見得靚麗了,容光煥發,風姿綽約,透出了一種青春的氣息,好像又回到了年輕的時候。
阿燕興衝衝地來找周素平說:"瘦狗來電話說要回來。"
"看你,高興死了。他有情你有福,好事盡給你占了。"
"嘿,我該怎辦?"
"你還小嗎?"
"我是說那事……"
"我不知道,我什麼也沒聽說。"周素平恍然醒悟。
"平姐你真好,大好人,謝謝你了!"她說完便一陣風似的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