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這樣過去了。不過姑娘確實是做了一件有意義的事。她第一個大膽客觀真實地反映了香港的人情世態經濟動向社會狀況,使人們看到外麵是一個彩色的世界。
"我得謝謝你了。"王小軍討好地說。
"你謝不謝都一樣,我是不會感謝你的。"她認為不經他的渠道也可以達到自己的目的的。
他在大學時高她兩個年級。在一次學術研討會上,他很欣賞她的論述,更為她的美麗傾倒。從此苦苦追求萬死不辭。她呢,從不動心。他優點很多心地也好相貌也帥,就是缺了點什麼,她也說不出來。在她麵前,他看上去很笨,隻曉得在她身後跟著走,變得完全是另一個人似的。一個學生會主席瀟灑自如叱吒風雲,怎麼會表現如斯呢!他自己也說不明白。
"我沒有哥哥,我就叫你哥哥好了。"她說。
"我可以等待。"
"你會白等的。我有了心上人了。"
"他是誰?"他不相信。
"我也說不上。"
"那我還是等著。"
她被逼急了便說:"粱克明!"
話才脫口,她有點後悔了。她心中藏著梁克明,可他看上的不是她。一廂情願。
"一個書呆子。"王小軍不以為然,信心依舊。
他一如既往地體貼她嗬護她關心她,癡心地希望總有一天會感動她。畢業之後,彼此見麵少了,但他依然癡情地追求她,從不後退半步。
當然,他心中留有梁克明的影子。梁克明留校讀研究生,電腦軟件專業。此人是塊讀書的料,聰明勤奮善思考靈敏度高。近日她對王小軍說,粱克明母親周靜擬往巴黎醫病,想讓兒子轉留學法國,要他幫個忙。他爽快地點頭說,包在我身上好了。他想梁克明出國留學,對自己追求白林林有好處。他在關係學上本事通天。
有些事情白林林疑疑惑惑。故人重逢本應訴說不盡,可是爸爸見了李業深時話並不多,好像該說的話已說完了。他倆是大學同學,一個讀哲學一個習文學,同在文學院。因從事學運被國民黨當局關在同一個牢房裏,多少也算是患難之交。隻是入城之後各奔東西,一直沒有來往,也沒通個音信。那年月年年有運動歲歲起風雨,音信隔斷也不足為奇。談及爸爸出國講學的事,爸爸淡然地說,講完了我就回來。至於他到南門當市長,爸爸臉現喜色說:"那裏大有可為,祝賀你了。"
陳沽濃走過來,他眼睛為之一亮,笑著說:"潔濃,三十年不見,你一點也不見老!"他沒想到她那雙迷離動人的小眼睛,那兩道迷離嫵媚的眼神,依然那樣充滿魅力。少見少見。
"真的嗎?"陳潔濃反問,微微一笑。
"真的。"
"李市長過譽了。白言說我老了,是老了!"
"他沒說準。"
"是嗎?大抵是在沒見陽光的日子裏擱得長了吧!"陳浩濃話裏有話。
"嘿嘿,你還是那個性情,一點沒變。"他語氣親切。年輕時,他是樂於忍受她的任性的,有如享受快樂。他似乎感到心裏回憶的黃葉變綠了。
"難得你對往事還記憶猶新,往事可堪回首嗎?"她的話冷冷的,有點怕人。
他心裏回憶的黃葉一下子變得更黃了,一時目瞪口呆。
她覺得媽媽的話有點過了,這是極少見的。即使是在遭受批判備受屈辱的日子裏,她也從不如此。唉,人生在世,說多複雜就有多複雜。後來她才多少知道一點點,在爸爸受批挨鬥的歲月裏,他說了一些不該說的,揭了一些無中生有的,置人於死地。也難怪向來溫厚謙恭的媽媽不由得也記恨他了。
然而,她下意識地感覺到,媽的記恨裏也許還埋著更深層的原因。他們老一輩的世紀是製造恩怨冤孽的偉大時代。
驚弓之鳥深諳人間的險惡。陳潔濃憂心忡忡,開始替洛古擔心了。
我是在贖罪
洛古回到家裏。
進門就聽見悠揚的鋼琴聲,是小夜曲,琴聲帶著淡淡的紊亂的哀愁。琴聲是從書房裏透出來的。
"小心,別驚著她。"海穀用手指捂著嘴唇。
琴聲時斷時續,但節奏還是悅耳的。聽得出彈琴人的深厚功底,隨意灑脫。她早些年就說過,渴望有一台鋼琴,自由自在地玩彈一下。唉,那年代談何容易!鋼琴是資產階級的玩意兒,還有那迷人的小夜曲。他感謝海穀,海穀了解她,替他還了她的心願。
琴聲戛然停住了。
她依然坐著,兩眼直望著窗外的藍天浮雲,還有窗台上那株白茉莉花兒。
"周靜,你好些了嗎?我是洛古。"
她望他一眼,又默然地望著浮雲了。她見得平靜了,目光也靈活了,臉色也有點生氣了,已有點恢複先前的美麗。
琴聲已足已表明她會康複的。吉人天相。
"謝謝你了,要是你不在,這日子我真不知道怎麼過!"洛古握住他的雙手說。
"你知道,我是在贖罪。"海穀哽咽住了。
一代才女落得如此下場。
海穀消瘦了,也見老了。他把全副心思都投放在她的身上,沉重的贖罪感壓得他恨不得自己死去。他責備自己不該離開她,現在竭盡全力去彌補自己的過錯。
他整日整夜地守望著她,心想聰明美麗善良的周靜完全會康複過來的。他日思夜想,望著她那美麗木然的臉龐,渴望能找到一絲希望。偶爾聽見她哼了一句藍色小夜曲的歌,隻有這麼一句,不止一次地重複著。他想,她心中記掛著什麼呢?渴望著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