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鄉村生活了很多個春秋,這裏每天都要有新的事情發生——有我崇尚的也有我心酸的,這些所謂的故事占據了我生活的大部分——作者感言
法老躺在床上,那是一種專門為死人準備的床,沒有人願意,然而這是他的吩咐,於是原本就顯得十分悲痛的氣氛中又因此而摻雜了些許的陰森,令人心膽俱寒,這寒意不斷的向四周擴散升騰,最後竟充溢了整個的屋子。法老強睜開他的眼睛,用有些散亂的目光掃射著他周圍的每一個人,然而讓他覺得很可笑的是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驚慌,法老無奈的閉上了眼睛,是啊,生與死盡管隻是一線之界,然而死亡著實讓生者或多或少都會感到畏懼,於是他揮了揮手,眾人起先都還相互觀望,接著便相擁著走了出去,到了外屋就都三步並做兩步的擠了出去。於是法老突然感覺到有些好笑,他知道,大家這一刻怕的不盡是死亡帶給他們的恐懼,而是麵對死亡他們突然害怕在他們內心深處有一種叫做良心的東西,就在這一刻,法老覺得少有的清靜,這清靜在他看來,是多麼的奢侈,是啊,自從他三十歲以後一個人帶著五個孩子過,這清靜再也不曾有過。他終於有了這緊臨死亡的關口才有的清靜和空閑。這一生活得太累啦,法老艱難的咽了一下口水,此刻他覺得這口水比黃蓮都要苦,自己的媳婦在他三十歲的時候便跟著一個貨郎跑了,那時候他恨死了她,他發了狂似的拎著棍子滿山遍野的找,揚言找到後就打斷她的腿,然而當他在後山的柳林裏找到他和她的時候當他和她在他眼前下跪的時候,當他聽她哭訴著打死也不跟他回家,要死也要和他的貨郎哥哥死在一起的時候,當他聽他哭訴他們是如何的兩小無猜,如何因為貧窮讓她家人給打跑的時候,他手裏高高舉起的那個碗口粗的棒子卻久久沒有砸下來,看著眼前他和她的哭嚎他突然想起了他的梅,想起了那個令他從沒掉過淚的的硬漢子足足嚎了五天五夜的梅,那個讓人用一袋子黃豆就換走了的他的初戀,都怪自己太窮啦,他無論如何忘不了梅的淒泣,那個時候每每想起來,他的心便如同讓人揪著一樣的疼,於是他丟掉棍子,拉起跪在地上的他和她,掏出全家僅有的二塊錢,給了他們,讓他們遠走天涯,今生都不要再回來,想到這,法老的嘴角微微上揚,他在笑,他覺得這是他這一生中做得最漂亮的事。覺得自己是個漢子,真正的漢子。後來呢?法老艱難的將時間的列車逆轉了回來,後來他領著五個流著鼻涕的孩子開始了更艱難的生活,盡管日子過的苦,然而他卻更開心,因為他的梅總是偷著幫他給孩子和他縫衣做被,那鞋做的真舒服啊,大小正好,不肥不瘦那棉襖呢?穿著它滿滿的一個冬天都不覺得冷,而現在,法老下意識的動了動腳,費勁的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嗨!
接下來呢?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富裕了起來,孩子們也漸漸的長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心窩,他的梅幾年前也死了當家的,他覺得他的好日子該來了,這是老天看他們這對苦命人太苦了給他們的機會,他因此還偷偷的敬了老天三蠱酒呢。可孩子們不該呀,不該呀,梅親娘一樣照顧疼愛他們,他們怎麼能喪進天良的罵她是不要臉的賤女人,偷偷的把她趕走呢,這群狼娃,沒了良心就是畜牲。要不是他們逼著她走,她又怎麼會想不開呢,那個苦了一輩子的梅啊!這群狼心狗肺的東西,都是白眼狼啊!。。。。。。法老艱難的喘息著,原本平坦的胸口因此而起伏不停,他感到心口如同被石頭重重的砸了一下,兩顆昏黃的老淚順著他滿是皺紋的眼角滾落了下來。。。。。。
他還想想些什麼,還想把他生命的這個列車在他這個生命的過程中重新逆轉回來,然而他知道他已經沒有這個能耐啦,他再沒有絲豪的力氣啦,他的全身劇烈的抖動著,伸出手揮動著,企圖抓住些什麼,然而究竟要抓住什麼?他不知道,他沒有時間想,突然眼前一亮,那不是梅嗎,他的那個朝思暮想的梅嗎,依然漂亮,蒙著紅蓋頭,穿著血紅的嫁衣,他隻是憨憨的傻笑,這變化太快,他還沒來得及想明白。。。。。。
送葬的隊伍排了長長的一個陣,人們說法老的這生沒白活,夠份量,有威風,法老的五個兒女也都忙裏忙外的好不熱鬧,於是人們說法老的這生修福了,兒女雙全,還個頂個的孝順。。。。。。
送葬的隊伍風風光光的走上了一條寬敞的大路,兒女們把他葬在了大山腳下,這個時候沒人去想到在山那邊一個荒蕪的小路上那個通往梅的地方,或許是太累啦,躺在墳墓裏的法老的手落了下來,他終於什麼都沒有抓住。
天邊,殘陽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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