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1 / 3)

相思走回“相思穀”的時候已經是一拐一瘸的了。前兩天為救那兩個小孩子弄的傷都還沒有好,今天被肖葵這樣一捉弄,腳踝就更疼得厲害一些了。偏偏她回來的那趟公車人擠著人,半個多小時站下來,她感覺那隻腳都不是自己的了,恨不得將它扛到背上背回去。一進“相思穀”,那些人就圍了上來。

“怎麼樣,怎麼樣?有戲沒有?”江江停下手裏的活兒,拎著花灑跑過來問。

她卻不說話,拖著那條傷殘的腿往相思穀裏麵走,剛剛還無比聒噪的幾個人霎時安靜下來,尾隨著她,三個人在後麵嘀嘀咕咕了一陣子,你推我我推你的,最後把小穀子推了出來,小穀子這才扭扭捏捏的走到相思身旁。

“別泄氣相思姐姐,進不了這個藝術學校你還可以去北京啊,天津啊,武漢啊!你還這麼年輕,多的是機會!”小心翼翼的勸慰。

“就是就是!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支花呢?”江江緊跟著說。

相思氣呼呼的坐到她常常坐的店門口的台階上,把背包扔到旁邊,還是一言不發。其他幾個人就慌了,在她麵前走來走去手足無措。

“別晃了你們,晃得我腳疼啊!”她揉揉腳踝。

“人不行不能怪路不平啊相思姐姐?!”小穀子心疼的看著她的腳說。

“都怪你!”相思站起來說,“看你把我打扮得跟個——跟個妖精似的!”

她再掏出鏡子來看看臉,也不管有髒沒髒,操起江江手裏的花灑就往自己的臉上噴去,這樣好好的洗了一把臉,她姣好的麵容仿佛一朵沐水而出的馬蹄蓮,清爽,明媚,在白白的日光裏,細小的水珠濺滿她的臉頰,哧溜哧溜滑過去。

這樣還像小豬嗎?她看看鏡子裏的自己。

花園的陽光很好,小小的照著也不顯得熱,雖然已是六月天氣。小昭妹和小昭弟正在園子裏瘋鬧,抓了一隻蜻蜓用細線綁住它的毛茸茸的腿腳,然後像放風箏一樣將它放出去,它飛過大花園,飛進樺樹林,飛到碧藍碧藍的半天雲裏,小昭弟拉著那條線,跟著它跑,為了不丟掉那隻美麗的蜻蜓,他們跑得上氣接不了下氣。可是剛剛跑到樺樹林邊緣的那個小荒園子外麵的時候,小昭弟在跨荒園的木柵欄的時候跌了一跤,蜻蜓拖著那條長長細細的紅色絲線悠然的飛走了,越飛越高,像風箏一樣,感覺就要消失在天的最遠處。

小昭弟慌了,小昭妹也一樣,兩人跌跌碰碰的跳進荒園子裏,穿過半人高的草向那隻蜻蜓追過去。恰巧這時候樂樂剛剛從樺樹林散步回來,看到兩個小孩子瘋了似的在荒草中穿梭,哀叫遍野,一時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小昭弟,小昭妹,你們在幹什麼呢?快出來吧!”她站在荒園外麵喊。

小昭弟又摔了一跤,爬起來說:“我們在捉蜻蜓啊!樂樂姐姐快幫我們捉蜻蜓,它要飛跑了。”

樂樂猶豫了片刻,搖搖頭,也走進了那個荒園裏去。

可是蜻蜓沒有捉到,卻發現了一塊石碑,在那棵孤零零的樺樹下,在荒草的深處。他們三個人一起撲向拴在蜻蜓腿上的那條紅線,卻都撲了個空,三個人都抱住了那塊倒在地上的矮小的碑石,硬硬的,磕疼了頭。

“哎喲什麼東西呀?”小昭妹抱著頭坐起來。

“我腦袋要撞開花了!哎喲,哎喲!”小昭弟也呻吟個不停。

樂樂摸了摸那個被草藤盤繞著的石碑,剝開它,竟意外發現了上麵的字。

肖氏嫡孫相思之墓。

像是有一道閃電當空劈了下來,她的目光瞬間呆滯,她盯著那塊並不起眼的碑石使勁看著,她希望是自己的錯覺,是她眼花,可是那八個字如此鏗鏘的刻在那裏,仿佛一道亦真亦幻的夢境,白茫茫一片,像碎亂的大隕石跌進她紊亂的思維裏麵。相思?誰是相思?哪個相思?這些混亂而渾濁的問題仿佛水底翻起來的大浪,夾挾著神秘莫測的光芒漫上岸來了。

“這是什麼呀?”小昭妹好奇的問,也摸摸碑石。

“不知道,不知道!”樂樂猛地拉開小昭妹,聲音低沉的說:“別碰它!”

小昭妹委屈的說:“不碰就不碰嘛,幹什麼這麼凶?!”

這會兒Solly在花園裏喊小昭弟和小昭妹。

“媽媽來了。”

小昭弟拉了小昭妹就往園子外麵走去!樂樂回頭一看,solly已經看到他們在荒園裏了,她慌慌張張的將草藤抓回來鋪到石碑上麵,站起來急忙和小昭弟小昭妹一起走出小荒園。

回來的路上樂樂還在想著那塊碑石,想得出了神,她記得婆婆曾經在小荒園外麵躑躅,若有所思的樣子,她那時候就猜到小荒園裏麵一定有什麼秘密是不可告人的,可是她怎麼想也不明白那塊碑石的意思,而葬在碑石背後的故事,又是怎樣玄而又玄?才會有空將這塊園子荒廢了起來。

Solly看到樂樂臉頰泛白的樣子,問她:“樂樂,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樂樂搖頭,“不是的,大概是剛剛到樹林裏散步,吹了風!”

“一看你身體就不太好,在家多休息就好了嘛!”

“嗬嗬,整天呆在房間裏無聊的要命!”她佯裝出笑臉。

solly忽然扭過頭來說:“樂樂,這個名字很好聽。”

“是嗎?不過我更喜歡別人叫我樂樂。”

“樂樂?”

“是啊,我從小喜歡曲樂。我想我是應該叫樂樂的。”

“你喜歡曲樂?那麼你一定喜歡唱歌了?”

solly這一問倒真是切中肯綮,想想這些年來她倒真沒什麼喜好,和相思一起讀書一起放學回家煮飯,有時候下田打豬草,在田埂上放牛,那個時候她最高興的事就是坐在田埂上,一邊折柳條,一邊唱歌,唱的卻都是曾在戲班裏唱的歌謠,鳳陽花鼓,京劇段子,黃梅戲,那些都是她在戲班裏和姐妹們一起練過喉嚨的曲子,熟地不能再熟了。於是樂樂沒多想就眉飛色舞的說:“以前在戲班子裏的時候我最愛唱黃梅戲裏的《長亭送別》了,後來讀書的時候在學校晚會上也唱過一些流行歌曲,我最喜歡王菲和林依蓮的歌。”

Solly側過頭來愣了愣,半晌才說:“是嗎?我以前也愛唱,不如你和我一起到‘風靡樓’唱歌吧!”

“什麼樓?”

“風靡樓!”solly自豪的說,畢竟她也曾經在那裏風靡一時。

“可是我行嗎?”樂樂又歡喜又焦慮的問。

“改天你試試嗓子,我再教你一些東西,就知道你究竟行是不行了!”

“真的可以嗎?你願意教我?”樂樂欣喜若狂。

Solly誠懇的點了點頭。

所以有的事情發生了,那是一截斷進黑夜裏的迷惘的事,每個腳印都是一枚火種,從冬天的雪地裏一路燒過來。時間動蕩得太早,回憶的事才剛剛開始,那些事是指甲縫裏脫落的雪白的頭皮屑,它們紛紛,紛紛的……

樂樂走進“風靡樓”,大概是誰也想不到的,就像她當初走進“梅雨山居”的時候一樣。

夜晚,天沉沉的,在一大片闃寂的黑暗,和搗亂的風聲中,“梅雨山居”還是巋然不動,燈火通明,周圍的樹林婆娑有聲,沙沙的,夜晚的鳥雀從厚厚的枝椏和花叢裏驚飛起來,綿長的啼鳴像顆石子打翻了一池湯湯的水,從山莊上方滑入更深的黑暗裏,黑暗的盡頭是閃爍的雷電,像心電圖一樣給人戰戰兢兢的錯覺。

黑夜抹煞了許多汙點,又隱藏了許多缺陷。他記得是在《愛經》裏看到的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