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一輛車停在風靡樓外麵,從裏麵走出來的正是肖葵,他戴著一副紅色鏡框的眼鏡,頭發剪短了許多,可是看起來比以前更加精神了。他穿著一件白色針織衫和深藍色牛仔褲,抬頭看了看風靡樓上方藍得透明的天空,向風靡樓裏麵走去。
風靡樓三樓大家都在等著他,他一進去所有的人都鬧起來了,開了香檳為他慶賀。
火星衝過來就抱住他。
“好小子,我就知道這次比賽你一定能拿冠軍。”
“你不也是亞軍嗎?幹嗎這麼捧我?”
火星甩甩頭,“我對不起我爸媽,那副畫是梵高爺爺保佑我,不然評委怎麼會把那幾坨屎當成向日葵啊?!”
“哈哈,明年的今天你再燒炷高香給張擇端,畫副《清明上河圖》也嚇嚇中國人。”
畫室裏爆發出嘈雜的笑聲。
肖葵的神色慢慢凝滯,他穿過人群,走到那副裝裱得精致完美的圖畫前麵,它掛在畫室最搶眼的一麵牆壁上,名為《相思紅》。
看著它,仿佛又重現了那天他從別墅群中間的那個小池塘裏冬遊回來,本來以為在大冬天裏把身體下潛到寒冷的水裏就可以冷切心中的煩悶和焦躁的。可是當他濕淋淋顫抖著回來的時候,正好看到樂樂在搖撼相思,抓著相思的胳膊,他當下衝過去,拽起樂樂把她扔向旁邊。樂樂冷白的笑聲使他那一刻的驚懼達到了沸點。
而這副畫上掛滿樹梢的俏麗而鮮紅的相思豆,正是他用畫筆一點一點勾勒灑在畫紙上凝固的血液而畫成的。
它代表的,更多的是他的心痛和不堪回首。
火星走過來,捅捅他的胳膊,低聲問:“怎麼樣?還在想她?”
他把頭埋下去一會兒,臉上笑得很苦澀。末了,他抿了抿嘴唇,自言自語似的說:“其實,我已經知道她在哪裏了。”
相思離開已經有半年多,時間從夾縫裏緩緩滲走。洗滌了那些渾濁不堪的歲月,那些青澀的愛與孜孜不倦的痛。
半年前,相思留了一封信在醫院的病床上,就從醫院裏悄悄出走了。至於她去了哪裏,沒有人知道,她也沒有告訴誰。那個時候她的傷根本還沒有好,身體虛弱,一陣風都能把她吹倒,可是她卻毅然走了。因為這個地方,洛陽,這個她曾經向往了十年的地方,終究沒有她再呆下去的餘地。
她就是這麼一個經不起摧殘的人。其實人在過深的傷痛麵前,往往是個無法救贖的弱者,她所能做到的,就是離傷痛遠一點。
半年後她在安徽銅陵,相思河畔。
她做了美術老師,那個小學大概也是當年月瑤教過書的學校,雖然都已經修葺一新,牆壁粉刷得很白,學校操場四周綠樹成蔭。她在這裏見到了很多相思樹,和她夢中的非常相似,高大,挺拔,站在樹下麵,總是能延伸出無數紛亂的遐思,她的臉微微透紅,從半年前到現在,她的小胖臉一直不再有了,她很瘦,瘦地讓人擔心。
其實她的生活很悠閑,她做著自己喜歡的事,這個小學每天早上都會升國旗,孩子們把鑰匙用小繩子拴起來掛在胸前,放學了會三五成群的叫著“首長好,同誌們辛苦了,為人民服務!”的口號回家,或者撲到河裏去抓蝦。她感覺自己好像又回到了童年,那個打打殺殺混日子的年齡,她記起很多小時候的事情,它們很清楚的在她頭腦裏像一本舊畫書一頁頁的翻過去。比如她救小啞巴妹妹跳進蘆葦叢裏,比如爬上樹去掏鳥窩,她把鳥蛋扔下去,樂樂接不住,全掉到地上打碎了。其實那些小往事充滿了甜蜜和芬芳,蓄了那麼久了才會散發這麼甘醇的香味。
她唯一不再清楚記得的是她在洛陽的日子,或者隻是為了刻意的忘記。那些記憶隻在她的腦子裏慢慢模糊,模糊,直到化成繚繞的輕煙散了開去,最後落到她手心裏也隻剩下時光的某些碎亂的光影。
沒有想到,她會在這個小山村學校裏看到一本晚伶的書。那本書是同事在上課的時候沒收一個六年級女生的,她在辦公室裏自己偷偷看著,看著看著就哭起來了,大家還以為發生什麼天災人禍了,結果她把那本書揚了揚說:這書哭死我了,我發誓以後不談戀愛了。事實上那個女老師還從未談過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