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了,母親放飛的手
劉心武
從1950年到1959年,我8歲到17歲,家裏平時就我和母親兩人。回憶那10年的生活,母親在物質上和精神上對我的哺育,都是非同尋常的。
物質上,母親自己極不重視穿著,對我亦然,有得穿就行了;用的,如家具,也十分粗陋。但在吃上,那可就非同小可了,母親做得一手極地道的四川菜,且不說她能獨自做出一桌宴席,令父親的那些見過大世麵的朋友交口稱譽,就是她平日不停歇地輪番製作的四川臘腸、臘肉等,也足以叫鄰居們嘖嘖稱奇。有人就對我發出警告:“你將來離開了家,看你怎麼吃得慣啊!”但是母親幾乎不給我買糖果之類的零食,偶爾看見我吃果丹皮、關東糖之類的零食,她總是要數落我一頓。母親堅信,一個人隻要吃好三頓正經飯,便可健康長壽,並且那話裏話外,似乎還傳遞著這樣的信念:人隻有吃“正經飯”才行得正,吃零嘴意味著道德開始滑落——當然很多年後,我才能將所意會到的,整理為這樣的文句。
母親在飲食上如此令鄰居們吃驚,被一致地指認為對我的“嬌慣”和“溺愛”。但跟著還有令鄰居們吃驚的事,那就是我家是大院中有名的郵件大戶。如果那幾十種報刊都是我父親訂的,當然也不稀奇,但我父親其實隻訂了一份《人民日報》,其餘的竟都是為我訂的。就有鄰居大媽不解地問我母親:“你怎麼那麼舍得為兒子花錢啊!你看你,自己穿得這麼破舊,家裏連套沙發椅也不置!”母親問答得很坦然:“他喜歡啊!這個愛好,盡著他吧!”
1959年,我被北京師範專科學校錄取,勉勉強強地去報了到。我感到“不幸中的萬幸”是,這所學校就在市內,因此我覺得還可以大體上保持和上高中差不多的生活方式——晚上回家吃飯和睡覺。我滿以為,母親會縱容我“依然故我”地那樣生活,但是她卻給我準備了鋪蓋卷和箱子,顯示出她絲毫沒有猶豫過。母親不僅把我“推”到了學校,而且,也不再為我負擔那些報刊的訂費,我隻能充分地利用學校的閱覽室和圖書館。
1960年春天,有一個星期六我回到家中,一進門就發現情況異常,仿佛在準備搬家似的……果不其然,父親奉命調到張家口一所軍事院校去任教,母親也隨他去。我呢?父親和母親都絲毫沒有猶豫地認為,我應當留在北京。問題在於:北京的這個家,要不要給我留下?如果說幾間屋都留下太多,那麼,為什麼不至少為我留下一間呢?但父親卻把房全退了,母親呢,思想感情和父親完全一致,就是認為在這種情況下,我應當開始完全獨立的生活。父母遷離北京後的那周的星期六下午,我忽然意識到我在北京除了集體宿舍裏的那張上鋪鋪位,再沒有可以稱為家的地方了!我爬上去,躺到那鋪位上,呆呆地望著天花板上的一塊汙漬,沒有流淚,卻有一種透徹肺腑的痛苦,難以言說,也無人可訴。
1966年春天,我在北京一所中學任教。就在那個春天,我棉被的被套糟朽不堪了,那是母親將我放飛時,親手給我縫製的被子。它在為我忠實地服務了幾年後,終於到了必須更換的極限。於是我給在張家口的母親,寫信要一床被套。這對於我來說是自然到極點的事。母親很快寄來了一床新被套,但同時我也就接到了母親的信,她那信上有幾句話我覺得極為刺心:“被套也還是問我要,好吧,這一回學雷鋒,做好事,為你寄上一床……”睡在母親所寄來的新被套裏,我有一種悲涼感:母親給兒子寄被套,怎麼成了“學雷鋒,做好事”,仿佛是“義務勞動”呢?現在我才憬悟,母親那是很認真很嚴肅的話,就是告訴我,既已將我放飛,像換被套這類的事,就應自己設法解決。她是在提醒我,“自己的事要盡量自己獨立解決”。
母親將我放飛以後,我離她那雙給過我無數次愛撫的手,是越來越遠了,但她所給予我的種種人生啟示,竟然直到今天,仍然能從細小處,挖掘出珍貴的寶藏來……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1.文中有一句話概括地寫出了母親在“我”未成年時對“我”的養育,請在原文中用橫線標出來。
2.請簡要說說第一次“放飛”的內容。
3.第五段中畫線文字描寫了什麼?表達了“我”怎樣的思想感情?
4.母親的信中說:“被套也還是問我要,好吧,這一回學雷鋒,做好事,為你寄上一床……”“我”後來從中悟出了母親怎樣的用心?
5.請你從作者的語言或寫法方麵,談談閱讀這篇文章的心得。
這是一篇感人至深的記敘文。作者在文中回憶了自己從童年到青年的生活經曆,描寫了“兄”對“我”學習和成長的關懷,對家庭的貢獻,對工作的滿腔熱情,敘述具體、全麵又不拖遝。更可貴的是,這篇文章不僅僅從家庭、親情的角度來寫“兄”,還寫了“兄”在單位、在社會的表現,把“兄”置於一個更廣闊的空間中來塑造,使其形象更豐滿,作品的主題思想更深刻。另外,感情真摯是這篇文章又一特點,這應是源於生活的緣故。文章中,純真的手足之情,令人久久難以忘懷。
兄
佚名
一般的稱“兄”,是指同輩分之間的相互敬稱。有時要好的朋友之間也以“兄”相互尊稱,並不以嚴格的年齡來劃分,比如河北作協副主席劉小放經常稱我“茂洋兄”,而我經常稱他“劉老師”。他向我解釋說:“‘茂洋兄’未必就年齡大,其實是種尊稱。”我這裏說的“兄”,其實是我的親哥,同胞兄弟。
兄自小很關照我,家裏窮,我們自小通腳睡,這在我們鄉下並不稀罕。通腳睡一來省被褥,二來暖和,在鄉下,家庭不富裕的人家多是這樣。
記得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我在學校挨了壞小子的打,因為當時年齡小、個子矮,但我學習好,常考100分;每當考試的時候,班上的壞小子就讓我替他做考卷,我曾挨過老師的批,不敢替他做,於是才挨了打。記得曾跟老師說了這事,結果放學的路上又遭毒打。“看你還敢不敢再跟老師說。”看來老師用道德方式批評是無濟於事的,他知道老師不敢體罰學生,不像過去。於是,在我幼小的心靈上留下了深刻的創傷。後來,我終於給兄講了這件事,兄找了個機會,教訓了那壞小子一下,從此那壞小子知道我也不是好惹的,不敢再找我的事,也不再找我替他做考卷了。
小時候,由於父親多病,兄就成了家裏的頂梁柱,並跟父親學會了畫畫。有一年夏天,兄畫了許多中堂畫,入冬開始賣到過年才賣完,賺120塊(當時120塊頂現在的1200塊還多),那時兄才15歲。記得兄一個晚上可以畫11個門簾,一個門簾畫可掙一塊錢手工費。兄參加工作後,我就接了兄畫門簾的班,一晚上可畫7個門簾,比兄還少4個。這還不算,其中一次在打盹的時候將煤油燈推倒,煤油灑在門簾上,還要賠人家的門簾,這下就甭提賺錢了。第二天還要挨父親的罵,罵我不中用,不如兄。也是,一次兄在縣城買了四瓶畫門簾用的大瓶墨汁,讓我往家中捎,給我捆在自行車上,車沒有氣,打氣時,車撐不管用,結果車倒了,四大瓶墨汁全部摔碎。兄想發火,憋了憋,把火壓下去,看我難過的樣子,他倒埋怨自己少說了一句話,卻勸起我來,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幫我打好氣,勸我早點回家。
後來,兄不止一次地提起此事,其實他不提,我永遠不會忘記,當時他麵部的肌肉拉緊,那強壓怒火的樣子和眉頭緊擰的表情,我已銘刻心骨了。那時我們家正處在艱難歲月裏,我知道兄很低的工資幾乎剛好維持一家人的生計。這幾大瓶墨汁不用說要花去他半個月的工資,我也很明白。直到現在,我在幹什麼事情時常常提醒自己也提醒別人,那就是上海人慣用的口頭禪:“請擔心!”盡管有時這話是那麼多餘,可我能理解這多餘的話之分量。
兄對於我來說,永遠是楷模、榜樣和路標。
在我讀高中時,家境仍不太好。記得他騎車到堯山一中看望我,並告訴我說,單位調資,從這月起給他長十塊錢。他風趣地說:“你真福氣,你考到一中了,我也長了工資,要不還不知道怎樣來供給你上學呢。”此後兄每月按時騎單車到一中給我送十塊錢,其實當時一中的夥食每月隻有九塊。
兄認為,自己是老大,擔子要挑重的,把許多好機會都讓給我和下邊的小弟們。記得兄那時上學不興考試興保送,兄將兩次保送上學的機會都讓給了別人(其實兄的學習是很優秀的,隻是兄具有善良與寬容之心,才讓給了爭執不下的人,將自己受教育與學習的權利也讓了,這其實是對自己的不公平),其中一次是保送帶戶口的專科,他的一個同學願意上,兄就把給自己的這個指標讓給了他的同學,後來他的同學因體檢不合格並未被錄取。每每我向兄提起這件事,總認為是一個遺憾,可兄總是寬容地一笑。兄在單位早先從事財務管理工作,他嚴格財務製度,不牟私利,年年被評為先進。後來晉升了會計師,當了財務主管、科長、經營副廠長,現又升為廠長了。他清正廉潔,剛正不阿,兢兢業業地勤懇工作,為國家增收節支,降低成本實現利潤,連年被縣記“大功”受到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