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冠晴
我讀初一時並沒有人教我們這門課。校長向我們解釋說,學校沒有英語教師。雖然學校已經派了一位數學老師去黃岡學習英語,但他得下個學期學成才能回來教我們。
初一下學期,那位老師回來了,但他隻經過一個學期的短期培訓,英語水平可想而知,結果我們也學得一塌糊塗。為此校長請了一位真正的英語老師在假期裏為我們補課。補課為期半個月,但補課是要收錢的,每人十塊錢。
我回家後,立即將這件事告訴了父母。父親聽了很高興,便說:“有人補課,真是好事。你去,好好學,一定要將這門課趕上去。”母親則一言不發,輕鎖眉頭,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窮人家的孩子懂事早。母親一歎氣,我立即便醒悟過來,隻怕是家裏拿不出那十塊錢的補課費。於是我囁嚅著說:“要是家裏沒錢,這課,我就不補了!”母親沒做聲,父親則一拍大腿,叫了起來:“咋不補?補!這錢的事,我會想辦法!”父親所說的想辦法,就是出去借。當天晚上,父親吃完飯就出門借錢去了。前幾個月,母親生病住院,那住院費就是父親走東家串西家借來的。但那些錢還沒有還呀,父親能再借到嗎?我有些擔心,睜大眼睛躺在床上等父親的消息。
直到半夜的時候,父親才回來,我側耳傾聽,就聽到了他和母親的說話聲,他說:“我走了9家,一分錢也沒借到。”母親就埋怨他:“我們借別人的錢都還沒還呢,人家當然不借。我看,咱孩子就別進什麼補課班了。”“這哪成?”父親的嗓子大了起來,“怎麼著也不能誤了孩子讀書呀。我們慢慢想辦法吧,反正離7月11日還有一個月呢。”母親沒再說什麼,又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這一口氣直歎到我的心裏,我懂得那一聲歎息裏的無奈和愁苦。
第二天中午,生產隊收工老半天了,還不見父親回來,母親便叫我去問隔壁的三叔。三叔告訴我,父親收工後一個人去了村後的破廟。
我們村後有個小廟,倒塌已有好些年了,那裏除了有幾堵殘壁之外,就是齊腰深的雜草。那裏一年到頭少有人跡,父親去幹什麼呢?
我帶著疑問往村後的破廟走,遠遠地就望見父親貓著腰,在殘垣斷壁間翻動磚塊,像在尋找寶物似的,一副專心致誌的模樣。我問父親這是幹嗎,他抬起頭來,舉起手中的一個瓶子,一臉喜悅地說:“你瞧,我這瓶裏是什麼?”我一看,瓶子裏裝著兩條大蜈蚣。父親抬手抹了抹汗,臉上便有幾道黑黑的印子,那是破磚上積年累月的塵埃。
父親的一張花臉笑得極開心,他告訴我,他今天打聽到,公社的衛生所要收購蜈蚣做中藥,一條5寸長的蜈蚣可以賣4毛錢,3寸長的蜈蚣可以賣2毛錢。“我捉的這兩條蜈蚣,一條有5寸多長呢,那條小點的也有3寸吧。這就是6毛錢呢。照這樣計算,要不了一個月,你的補課費就有了。”
我聽得興奮起來,也要在那裏捉蜈蚣。父親卻拽著我的衣領將我帶回了家,一路上他對我說:“你以為捉蜈蚣是好玩的?弄不好被它蜇了,那可就不得了了。”
父親的話唬不住我。當天下午放學,我就去了村後的破廟,也在那些磚頭之間翻找起來。找了半天,卻一無所獲。天擦黑的時候,生產隊收工了,父親趕來了。他一見我,先是一愣,接著就吼了起來:“我說的話你幹嘛不聽?你這臭小子,看我不打死你!”他作勢要打我,但揚起的巴掌卻沒有落到我的臉上,“你得聽話!蜈蚣毒得很呢,如果你被蜈蚣給蜇了,恐怕花10塊錢還治不好你的傷。到時,你補課的事,就真的沒指望了。”父親的話入情入理,我隻得乖乖地站在一旁,看父親如何捉蜈蚣。
父親一塊一塊地拆殘壁上的磚頭,邊拆邊告訴我,蜈蚣喜陰,會躲在磚塊的縫隙裏。這樣拆了一會兒,當父親搬起一塊磚的時候,果然就有一條蜈蚣從磚縫裏鑽了出來,沿著殘壁奔跑。我生怕蜈蚣逃掉了,忙拾起地上的一根樹枝向蜈蚣打去,父親卻伸手擋住了樹枝,他的手背硬生生地挨了我那樹枝的一擊。他的雙手準確地按住了蜈蚣的頭尾,將蜈蚣捉了起來,放進瓶中。待蓋好瓶蓋,他才去揉被打痛的手背,同時慶幸地說:“好險!這四毛錢差點被你報廢了,你要知道,衛生所收購的是完好無損的蜈蚣,破了點兒皮的,他們都要壓價。你要是將這條蜈蚣打個稀巴爛,哪賣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