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十七歲十七朵蓮花(3)(3 / 3)

禮洋退伍不久,我收到一封來自查果拉的信,打開一看,信裏夾著一張照片,一個笑容可掬的列兵抱著一隻嗷嗷待乳的藏獒在雪線上顫動。

我對著照片尖叫了一聲:“好啊,禮洋,平時看不出來,光景時候,你小子卻把老兵蒙在鼓裏!”

有人說,這是巧合,我說,這是奇遇!這就是人與動物的奇遇。動物受到了人的幫助是可以記住人一輩子的。盡管大家分離了,但為了愛,即使茫茫雪山也阻礙不了堅定的信念,哪怕流浪也要找到對方。

一位從雪山哨所下來的戰友告訴我,因為一頭毛驢的死去,幾個戰友哭得死去活來,幾天也咽不下一口飯。我對此不以為然,生死攸關,淚水怎能解決問題?

於是,他不無悲傷地講起了這個故事。

當年我們把小小的毛驢從山下的村莊帶到哨所時,它才半歲零兩周,對哨所的環境既陌生又恐懼,成天不吃不喝的樣子,讓我們幾雙眼睛瞪著它幹著急。幸好,沒隔幾天我們哨所來了個在家放過牛的東北新兵李樹果。他不僅懂得一些分行文字的韻律,還懂得二人轉和毛驢的生活習性。原本,他懷揣偉大夢想到哨所想當海拔最高的詩人,寫出世界上最豪邁的詩句。可事與願違,連他自己也沒想到他會當上放驢小子。在他的精心照料下,我們的小毛驢一天天跑跳自如,長勢喜人。也是在他的帶領下,我們的小毛驢一天天分擔著哨所的苦力勞動,每天從三公裏外的冰河與李樹果唱著二人轉馱水回來。

那水車的吱呦聲,像一支響在青藏高原上永遠難忘的歌謠。

看在眼裏,我們每個人的心裏都喜滋滋的,那些與陽光交相輝映的微笑仿佛是為那一頭毛驢存在的,那些在月光下說不完的故事仿佛都是放驢小子李樹果給大家帶來的,那些夜晚,我們快活得忘記了月亮。

可是自從李樹果考學離開雪山後,這一切都發生了變化。毛驢不再聽從我們的使喚,成天不吃不喝,身體非常虛弱,還在馱水的小路上摔破了水車,然後一病不起。我們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卻不敢對它動粗,隻好給山外軍校裏的李樹果寫信,告訴他毛驢的情況。哪知這小子回信告訴我們的是一一思念是一種病,時間可以衝淡一切,但衝不淡毛驢對我的思念,我力爭暑假回來看毛驢。

對於毛驢一天天惡化的病情,我們束手無策。盼望李樹果就像盼救星一樣急切。

當六月的最後一朵雪花飄落哨所的屋簷下,毛驢的生命已到盡頭。戰友們巡邏歸來,它完全沒有力氣到門口迎接了。望著它悲傷的眼睛,我沒時間悲傷,我怕自己堅持不住,引發高原心髒病。我警告自己,作為一哨之長要堅強起來。因為,一定要有一個人保持鎮定來安慰那幾個痛哭流涕痛不欲生的新兵兄弟。對於這頭毛驢,也許他們比我有著更秘密更徹底的情和愛。就在李樹果風雪兼程趕回來的當天晚上,毛驢頭朝山外,身向哨所,終於閉上了淚如雨下的眼睛。我們毫無思想準備,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禁不住哭聲一片。隻有李樹果鎮靜自若。他要我們節哀順變,還建議我們用自己的方式來祝福毛驢上路。

李樹果在燭光下給大家解釋毛驢的死亡。他告訴我們,毛驢對於他的主人真是太動感情了。當思念成災的時候就意味著它的各種神經組織漸漸紊亂,長時間絕食導致它心髒功能快速衰竭,精神漸變崩潰,現在是它回到驢的天堂的時候了。

小不點吳江問:毛驢在天堂裏會遇到新的主人嗎?

李樹果回答:當然。

那它還會生病嗎?

李樹果說,不會的,它會非常快樂,和新的主人一塊去看亮晃晃的月亮,看大地不老,看蒼天不荒,看大高原的風吹來陣陣鑼鼓聲,它再也不用擔水了,那時,我們雪山上所有的哨所,都用自來水了。

我問,那它還會想念我們的哨所嗎?

李樹果重重地點了點頭。說,會。就像我們現在很想它一樣。

第二天,我們請來了山下村莊裏的幾個老人和孩子。我們商討要為我們的毛驢舉行一個特別的葬禮。李樹果為毛驢做了一個大大的雪糕。大家圍坐在雪糕前,點燃五百枝蠟燭,告別毛驢與我們一起走過的五百個日日夜夜。邊巴大叔念念有詞拿出了他在朝聖路上拾到的九塊九眼石,老阿媽魯姆措圍著毛驢轉三圈從懷裏掏出九條長長的哈達,八歲的曲珍從頭上解下了她漂亮的印度紗,還掏出了嫫拉(奶奶)讓她珍藏已久的幾顆天珠。他們用這些特殊的禮物陪伴毛驢的天堂之旅。邊巴大叔和曲珍吹滅了蠟燭,我切了一大塊雪糕送給毛驢。

夜風很冷,月亮落了,隻剩下星星在天邊靜靜地聆聽。哨所裏的新兵和老兵,每個人都講了一串串和毛驢相處的故事。隻有李樹果什麼也沒講。他默默地做了一張慰問卡。上麵寫著“你是我今生最後的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