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臥車疾駛而至,從什刹海西岸的前井胡同接走了翹首以望的溥儀,這是他抵京後的第五天。
走進中南海西花廳,那裏已是濟濟一堂。與他同一天卻是從北京功德林特赦的國民黨人士杜聿明、王耀武、宋希濂、邱行湘、盧浚泉、鄭庭芨、楊伯濤、周振強、曾擴情、陳長捷已率先到達了。
一位高聳劍眉的首長熱情地迎過來。“周總理……”他緊張而激動地叫了一聲,就再也講不出話。周總理倒風趣地說:‘皇上’可遲到嘍……接著,晚到五分鍾的他,被介紹給了陳毅和習仲勳副總理、張治中、邵力子、傅作義、章士釗、屈武等人。
認識吧?這是清朝未代皇帝溥儀,他是從撫順特赦的。中央統戰部長徐冰詼諧地說。
看到周總理與溥儀握手,特赦人員紛紛站了起來。“坐下嘛。”周總理衝大家擺了一下手,又拽溥儀坐在自己身邊。
“你們出來幾天了,有些問題談談好。”說起來,十一人中,除溥儀以及講武堂畢業的盧浚泉、保定軍校畢業的陳長捷外,全部畢業於黃埔軍校。周總理曾任軍校政治部主任,自然與他們有師生之誼。黃埔一期畢業的曾擴情被特赦後,以學生的身份致信周總理,誠懇地請求賜教,成了這次接見的由來。
開始,周總理逐個了解每人的近況。杜聿明的懺悔,表達了眾人的內疚:“我們這些人沒聽老師的話,走到反革命路上去了……”周總理卻豁然大度地說:“唉,這不能怪你們,我這個當老師的沒帶好你們。”
當溥儀聽到問起自己時,連忙拱手而立。瞧他異常緊張的樣子,周總理開玩笑地說:“坐下嘛,你們滿族人的繁縟禮節要取消。”然後又和他聊起旗人的習俗和禮節,“我要是在大街上,一看到這些特征,就能認出他是滿族人……”
“溥儀先生,當初我在北京讀書,也是你皇帝管轄之下的臣民啊。”緊挨周總理另一側坐著的陳毅,笑眯著眼插言了,你特赦出來,我們都想見見喏……風趣的話,在他聽來尤感親切。
“你們是標兵,要經得起考驗。”周總理飽含褒讚和期望的開場白,又使他心裏熱呼呼的。我們政府說話算數,是根據人民的利益赦放你們的。爾後,周總理就立場、觀點、實踐、前途等四個問題娓娓而談。
民族立場、人民立場、也就是民族的利益、人民的利益。從鴉片戰爭到今天,將近一百二十年,中國人民翻身的事實,連帝國主義也不得不承認。
周總理深沉的目光注視著他:
溥儀先生,你可以證明這一點嘛。比你們過去搞得好吧?
他讚同地點著頭,默默地傾聽周總理氣勢恢宏的談話。
舊中國腐敗不堪啊。今天,六億五千萬中國人民站起來了,這樣的國家不愛,還愛什麼?生於斯,長於斯,不愛這個國家愛誰呢?
聲調激昂而又寓意深刻的話,在他的心中卷起了萬頃波濤……是啊,不愛這個國家愛誰呢?然而,“夜見土肥原”、白河偷渡那邁向罪惡深藪的一步步,以及充當日本漢奸的賣國行徑,又怎能不使他如芒刺股,冷汗浹背?正義凜然的發問,使他感到了愧疚,這可以從他那噙滿淚水的眼中看出。周總理的話字字如珠璣,對於他來說並非稍縱即逝,而成了後半生的座右銘。即使當他病重臥床時,還工工整整地將這次談話抄錄在筆記本上,不時捫心自問。
“溥儀先生,”周總理的再次呼喚,打斷了他的沉思。你在清末當時皇帝時才兩三歲,那時你不能負責,但在偽滿時代你要負責。他根本沒料到周總理會當眾對他做出如此中肯的評價,淚水像斷線的珠子落了下來。
“清朝不僅亡了國,而且亡了族。”周總理援例分析說,滿族人紛紛改名換姓,北洋軍閥時代就變了。宣統年間,我蓄了辮子到沈陽,那時滿族人心氣很高。後來多不敢稱滿族了,舒舍予、程硯秋就是例子嘛。如今,大多數人承認自己是滿族了,也恢複了姓。如今的中國,是各族人民的大家庭。
最初,溥儀等人心情緊張,但此刻,已被周總理的風采和生動的談話深深地吸引住了。
認識了立場是一個問題,站得穩站不穩又是一個問題。民族立場、勞動人民立場的建立,是長期的,要從改造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