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來，整個國家都彌漫著一種白色的氛圍。不僅僅是因為下了第一場雪，更加是因為本朝唯一的一位公主，在入冬之際，沒有能夠從長久以來的病痛之中挺過來，與世長辭了。雖然平日裏公主的身份不便與平民百姓來往，但是一直以來靈犀公主都是本朝國運和福祚的代表，也一直都是被聖上捧在手心，此番公主如此年輕便夭折了，隻怕是今後國祚便也遭到了拖累，不見得能夠如從前那般，福澤綿延了。更何況，靈犀公主是當朝聖上的最後一個子嗣，民間都在瘋傳，道是聖上的身子，怕也是要不行了。
宮中自然也是一片白蒙蒙的。像是籠罩在一大片迷蒙的被人稱為悲哀的濃霧之中。
薛庭似是在一夜間老了十歲，先前好不容易稍微好了一些的身子也在頃刻之間跌墜到了原本的狀態，甚至於更加不堪，甚至在為靈犀公主守靈的那一天夜裏，第一次控製不住咳出了血。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著什麼，意味著這一位帶領著整個國家長達二十多年的國君，也不過隻是凡人，如今他失去了心愛的女兒，便頃刻之間受不住了。
薛洲站在薛庭的榻前，見他拚命掙紮著，要與自己說些什麼。在這一瞬間，薛洲忽然覺得很心酸，心中不是滋味。他明明已經為了報仇做到了這個地步，本應該覺得高興，畢竟母親的大仇已報。但是薛洲高興不起來，同樣高興不起來的還有薛澄。
那畢竟是他們的父親，不論他曾經做過什麼事，如今他都隻是一個垂垂老矣疾病纏身的老人。而正因為這樣，薛洲的心裏隻剩下濃濃不盡的悲憫。
“父皇。”這應當是這麼多年以來，薛洲第一次，這樣真誠地叫薛庭。從前他覺得，這不過就是一個稱呼，是一個臣子不得不尊崇的事情。但是這一刻好像有什麼改變了，就在薛庭突然拉住他的一衣袍的那一刻。“……阿洲……阿澄……”
薛洲湊近了一些：“父皇，您想說什麼？”
“我知道……阿潞被你們帶出去了……好好，好好照顧她……”
薛洲一驚。原以為這件事算是做得天衣無縫，卻不料還是被薛庭看出了端倪。幸而薛庭眼下也沒有什麼要將薛潞帶回宮裏的意思，薛洲的心情才算是平靜了一些。薛澄則是下意識地看了看周圍，卻發現薛庭似乎早已經預料到了，屋子裏所有的下人全都被趕了出去，就連何欽海，此時也不在床前侍奉。
“我知道……阿洲，阿澄，好好照顧你們的妹妹……此生是我虧欠了她，也不指望她能夠原諒我……”薛庭閉著眼睛，臉上的神情有些痛苦。他第一次用了“我”，而非“朕”。發現了這一點的薛澄也有些動容，忍不住離薛庭站得更近了一些。
“我也知道，這一回，你們本就想要利用我的病情……去刺激阿淮。如今為父求求你們……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對他動殺心……若是可以，便將他囚禁起來，也好過叫我看著你們兄弟相殘……”薛庭眼角忽然滑下一顆碩大的淚珠，就像是在薛洲的心口重重劃上了一刀。薛庭從沒有像這樣……脆弱過，根本不是那個不可一世的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