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山頂,溫度有些偏低。半山腰上的花都開了,那些長在陡峭石壁上的野花,就在沒有人看得到的地方,慢慢長成一棵一棵極漂亮的花朵。陸岑韻站在院子外麵,靠近石壁的地方,遠處站著宋子欽和他身旁的侍衛。安陵在院子裏管教著其他那些陷入瘋狂的宮妃們,似乎是所有人都有自己能夠安心待著的地方,她陸岑韻也是如此。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了父親,沒有了先帝,也沒有了堂姐,她就好像是被全世界拋棄。小時候,她以為誰願意和她一起,就是喜歡她了。可是真的見過了薛洲對蕭采的好,她才知道什麼才是真正的愛情。先帝對堂姐是如此,薛洲對蕭采也是如此。而她,八歲進宮,從一開始,就隻是因為一張相似的容顏而充當著一個替身的角色,隻是她不自知。在宮裏度過了九年,每一天,都是無趣和失望地過完。那些事情,如今想起來,就好像是一場全無頭緒的夢一樣,隻是夢醒了,日子就過完了。
陸岑韻羨慕那些能夠有自己的孩子的宮妃,就算是周氏為了自己的兒子鬱結而死,上官氏被禁錮在小小的封地,又好比敏貴妃做了錯事,最後卻還是有女兒擔心著。可是她很清楚,先帝根本不可能賜給她一個孩子。她當年確實很單純,但並不傻,那些事後服用的湯藥是補湯還是別的,她心裏比誰都要清楚。聖上在失去了堂姐以後,就不會再讓任何一個女人懷上身子。她什麼都知道,可是她那個時候不以為意,如今卻是恨極了的。
那個小小年紀就去世了的小侄兒,她也是見過幾次的。他的大名叫做薛灃,小名就叫福官,聖上和堂姐,都希望世界上所有的福氣,都能夠給予這個小小的嬰兒。可是他離開的時候,隻有三周歲都不到。堂姐傷心過度,沒過多久就隨著小侄兒離去。
她進宮去哭喪送行,從那時,便是她今後生活悲慘的開始。
而薛洲,是她在那一段灰蒙蒙的歲月裏,唯一一個能夠給她帶去一點點溫暖的人。她知道自己並不是愛著薛洲的,隻不過是自己的心,想要找一個人來溫暖自己。
陸岑韻歎了口氣,看著往自己這邊走過來的宋子欽:“宋大人,你可曾……有個真心喜歡過的人?”她笑容裏已經沒有了起初的那些害怕與敵意,完完全全就像是個小姑娘,看著大人在問,愛情是什麼模樣。宋子欽喉頭微微滾動了一下:“有。”
一想到舒雲舞的模樣,宋子欽的一顆心就驀地軟了下去。聲音裏帶著幾分自己都不能夠察覺到的溫柔和耐心。陸岑韻忽然有些羨慕:“喜歡她……是什麼感覺?”
宋子欽愣了一愣,很難形容給她聽。但是陸岑韻的眼神,讓他有些不忍心去拒絕。她隻不過是一個孩子,想要知道這世界上最美好的感情,是什麼模樣。
“你會為了這個人笑,為了她哭,在任何時候想到她,都會想要抱住她。不管你身在何處,也不管你們之間距離多遠,你唯一想要的,就是能夠在她的身邊。你可以為了她去死,也會為了她活下去。”
陸岑韻有些失神:“……原來,是這樣嗎?”
宋子欽輕笑了一聲:“在一起的時候,還是高興的時候多,要不然……”他微微低下頭,想到那個時候,舒雲舞對他的排斥,忍不住輕輕歎息著搖了搖頭:“要不然就放開他吧。”
陸岑韻眼裏蓄起一層漂亮的朦朧水霧,令她的眼睛看上去就像是一顆黑色的寶石珠子一般。宋子欽覺得自己若是有一個妹妹,應當就是這個模樣,什麼都不懂,容易犯錯又讓人覺得心疼。宋子欽有些懷疑陸岑韻究竟該不該按照薛洲的吩咐被“處理”掉,皇命難違,但是做這些事,卻會讓他的心受到譴責。他擰著眉,有些躊躇不定。
陸岑韻忽然抬起手來,擦去了自己眼睛裏的水汽,自嘲一般地笑了一聲:“可惜……在我這一輩子,是不會遇到這樣一個人了。宋大人,動手吧。”她微微闔起了眼睛,一張臉上雖然有些難以掩飾的害怕,更多的卻是坦然和倔強。宋子欽愣了一愣,手指搭在劍鞘上,卻始終沒有能夠將這把劍從鞘裏抽出來。身後的那個小侍衛也有些為難,一麵知道這是聖上的吩咐,不能夠違抗,一麵他也明白,陸淑妃自己本身就沒犯什麼錯,隻是因為年少無知,才會想要在這個地方立足,那些話,應當是受了刺激才會說出來。如今她就這樣,直白坦率地站著,等著他們動手,這樣的姑娘,不僅僅是宋大人下不去手,他自己也下不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