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 章(1 / 3)

燕青道:“我倒不信,我把他救上岸,如果你們再殺他,那是你們的事,至少跟我沒關係了。”

紀平笑笑道:“這倒也說得是,朋友,隻要你把這家夥送到岸上,這一條命算你拾回來了。”

燕青將竹篙一挑,牛七的身在水拔起,拋出七八丈高去,直往岸上飛落,紀平冷笑一聲,雙掌掄起,對準牛七的身上推去,口喝道:“滾回去I”

可是燕青在拋起牛七後,身一點船頭,像飛鳥似的飛了起來,人在空,長篙點了下來輕輕一觸紀平肋上,紀平用起勁力的雙掌居然被卸掉了!

竟變成雙掌托住了牛七,而且因為承受不住那下墮的威力,兩個人摔成一堆,被牛七壓在下麵。

燕青的籬尖迅速下移,撞在地麵上,篙身複曲,逐即又彈直走來。

燕青就利用那彈勢,飛身回到了船頭上。

紀平狼狽不堪地爬了起來,手指燕青叫道:“朋友,好功夫,留個真萬兒下來。”

燕青道:“浪燕青,大丈夫生不改名,死不改姓,這還用得作假,我看你朋友不錯,口裏說得凶,牛老兄被拋上岸時,你還怕他摔著了。伸手去接了一把,我這免謝謝了,人交給你了,可沒我的事了。”

紀平怒道:“朋友,就算你叫燕青好了,留個地方以便再訪?”

燕青道:“那可沒了準,明天在什麼地方,連我自己都不曉得,山不轉路轉,咱們如果有緣,總會再見的,不是嗎?”

紀平恨恨地道:“諒你也飛不上天去,你等著好了。”

_燕青根本不理他,自顧撐了船,緩緩蕩去,他感覺船尾輕輕一動,好像有人上來了,卻裝作不知道。

沒多久,琴兒由後麵出來道:“燕爺,您怎麼跟他們動起手來了,這可怎麼好?”

燕青笑道:“沒關係,天塌下來有我頂著,姑娘醉了,你想法於為她醒了酒,然後我送你們回寓去。”

琴兒道:“爺呢?您今夜不到姑娘的寓所去嗎?”

燕青仰頭看看天上的夜月,長歎無語!

琴兒見他不回答,催著又問他一遍。

燕青才歎道:“我倒是想去,因為根本沒別的地方可去,但我去了又怕見金老婆的那張冷冷的臉。”

琴兒笑道:“您又不是沒去過,老奶奶也沒對您怎麼樣呀。”

燕青道:“前兩夜我不怕她,我身邊有銀,她開口伸手我拿得出來,今天我把銀給人了。”

琴兒道:“前兩夜她問您要了沒有?”

燕青道:“沒有,但要不要是她的事,有沒有是我的問題,萬一她開了口,我拿不出,那可怎麼辦?”

琴兒笑道:“您放心好了,姑娘是她從小買的不錯,但幾年來已經為她掙下不少,身價也足可抵了,姑娘跟她說好了,每天十兩銀的份例歸她,將來從良脫籍時再給她一筆養老金,至於姑娘另外的收入,都是姑娘自己的。”

燕青道:“原來是這麼回事,我正在奇怪著呢,天下鴇兒沒有不要錢的,她怎麼會讓我白睡了兩夜!”

琴兒道:“尤其是今夜,您更不能走,您先打的那個牛七還沒關係,後來的紀爺是隆武鏢局的鏢頭,這個亂可鬧大了,他們很可能會打上寓所來,豈不害姑娘受累。”

燕青:“這麼說我倒是真不能走了?”

琴兒道:“是啊!至少您得等姑娘醒過來,讓她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商量個結果……”

燕青道:“有什麼好商量的,姑娘還能幫我打架不成?”

琴兒道:“不是的,姑娘怎麼能幫您打架呢,她連捏死一頭螞蟻的力氣都沒有,但是她跟馬公是老交情了,也許能幫您去求個情……”

燕青道:“那倒不必,我這個人是不會低頭的,掉了腦袋剜大個疤,要殺要刮我一人當就是了。”

琴兒急急道:“爺,話不是這麼說,馬公的人在秦淮河上丟了瞼,如果不扳回麵,以後還能混嗎?您的本事大,可以放手一走,姑娘可怎麼樣?”

燕青笑道:“馬百平既是個人物,就該找我才是,難道他還好意思找到你姑娘頭上不成……”

琴兒還要開口,金紫燕忽然抬起頭來道:“琴兒,沒你的事,你少開口。”

琴兒急急道:“姑娘您不知道,燕爺他……”

金紫燕一沉臉道:“我人醉心不醉,所發生的事我全知道,馬百平欺人太甚了,我在秦淮賣笑不假,但賣的是我自己,我有權利選擇買主,憑什麼他一叫我就要走去?”

琴兒低頭不語,金紫燕道:“燕青,送我回寓去,今夜陪我一宿,明天一早你就走,跟那些家夥拚命犯不著。”

琴兒道:“馬公那兒呢?”

金紫燕道:“船一靠岸你就去告訴他,說是我講的,燕爺是我的客人,我願意陪他,打人也是我求燕爺出手的,有什麼事叫他找我好了,不許找燕爺。”

琴兒愕然道:“您要我這樣告訴馬公?”

金紫燕跳了起來,一個嘴巴摔了上去叱道:“是的,我要你這樣告訴他,說我不是他姓馬的人,我還有交朋友的自由!”

琴兒撫著臉不敢作聲,燕青笑道:“燕燕,你對琴兒發什麼脾氣呢?”

金紫燕哼了一聲道:“你不知宿這個小鬼多可惡,不知道姓馬的給了她多少好處,竟然替姓馬的監視我的行動了。”

琴兒苦著臉道:“姑娘,您冤枉我了,我完全是為了您的。”

金紫燕冷笑道:“為我好,你真心為我就該讓我安靜一天,你也知道燕爺明天就要走了,更該知道我這一生有幾個知心朋友,我的身賣給人了,我的心是不賣的。”

琴兒低下頭道:“是!婢該死,婢錯了。”

船慢慢地駛向下遊,終於在一處碼頭上靠了岸。

金紫燕的香閨就在不遠處,亮著燈,一個老婦人直倚門而立,金紫燕似乎渾身無力,伸出雙臂,道:“燕青,抱我上去,我要好好陪你一夜,明天一早我們就要分手了,或許永遠再見不到你了!”

燕青笑道:“那倒不一定,我去混混,賺到銀再來看你。”

金紫燕忙道:“不,你別來,最永遠別到金陵來,來了我也不見你,咱們的情分就是這三天。”

燕青道:“我照一般例出條叫你呢?”

金紫燕冷冷地道:“那當然可以,但我未必肯接待,你也出不起那個價,燕青,何必呢?你說過的,你是個浪,浪是不會生根的,我們既然沒有將來,又何必弄得彼此不敬呢?今宵一聚,常留懷念,這不是更好嗎?”

燕青咬咬嘴唇道:“我忘不了你,昨天你說這種話,我毫不在乎,今天船上一醉,我發現你我的心……”

金紫燕連忙道:“別太相信一個歌妓的話,我們這一行唱起來好啊,可認真不得!”

燕青道:“等我發了財來替你贖身。”

金紫燕一笑道:“行啊,你知道我的身價多少嗎?五千兩黃金,除非你去當強盜,否則你永遠也賺不了這麼多的錢。”

燕青沉默不語,抱起她向門口走去。

那個老鴇兒奶奶在門口看著他們,一言不發地跟著進到同堂打道:“燕兒,你喝醉了?”

金紫燕道:“是的,媽媽,燕爺為了我跟隆武鏢局打了一架。”

金奶奶道:“我聽說了,馬公派人來問過了。”

金紫燕忙道:“他作何表示?”

金奶奶道:“他問你是什麼意思?”

金紫燕道:“我叫琴兒去告訴他了,燕爺是我比較談得來的一個朋友,我要陪上他一夜,明天燕爺就要走了!”

金奶奶道:“燕爺明天就走嗎?”

金紫燕道:“是的,而且永遠不會再來了!”

金奶奶歎了一口氣造:“那就好,燕爺,不是我這老婆嘴碎,燕兒是我的心肝兒,我把她當親生女兒一樣,並沒有抬著她當搖錢樹,我希望她有個好歸宿,但你們不適合,你要是真喜歡她就該替她著想,讓她找個好歸宿。”

燕青想想道:“是的,大娘,我明天一早就走。”

金奶奶的扁嘴上流露了一絲笑容,取出一個小包道:“這個你拿回去。”

燕青道:“這是什麼?”

金奶奶道:“是十兩銀,我知道您把身邊的銀全做好事,身邊已經一莫名了,咳,年輕人總是衝動的,行事顧前不顧後,當然這是您的一片俠心,老身十分敬佩,但您明天上路,總不能餓肚呀。”

燕青道:“這是我應該做的。”

金奶奶笑道:“您是燕兒的朋友,就別說這種見外的話,咱們雖下賤,可還不能要朋友付酒飯住宿錢。”

燕青還想開口,金奶奶又道:“說句不怕您生氣的話,燕兒的身價您是知道的,要說該要付,您這點銀還不夠打發琴兒的賞錢,既然是朋友,您就別這些讓大家不痛快的事。”

燕青沒想到這老婦人會說這樣通情達理的話,一拱手道:“那就謝謝大娘了。”

金奶奶笑道:“燕爺,老婆雖然愛錢,可是孤老一個,死了也不能打口金棺材躺著入土去,本來老身想送您一點,但想到您不會收的,所以隻把您的十兩奉還,時間不早了,你們上樓聚聚吧,馬公那兒,琴兒也許說不清楚,老身再去一趟,不讓他來打擾你們的最後一聚。”

金緊燕撲到她的懷裏道:“媽媽,你真好,謝謝你了!”

金奶奶撫著她的頭發道:“孩!媽媽自小把你拉扯到這麼大,不疼你疼誰?讓你幹這一行沒辦法,難得你交上一個知心的朋友,媽媽當然要成全你的。”

燕青卻道:“大娘,您老人家去講得通嗎?”

金奶奶笑道:“馬家在金陵勢力雖大,卻嚇不倒我,講不通就撒潑使賴,老婆從二十歲就在秦淮河上混,還怕他一個後生小夥?他老沒生他之前就跟我睡過同一張床上,他們要臉,老婆可不要臉,諒這小還不敢宰了我。”

燕青頗感動地道:“禍是我闖的,卻連累大娘。”

金奶奶一笑道:“沒什麼,您是為了燕兒,老婆隻有感激,燕爺,金陵雖然不能久留,但您今天在秦淮河上拆了姓馬的台,打了紀平,到別處去就可以叫字號了。”

說著顫巍巍扶著拐杖走了。

金紫燕笑道:“燕青,上去吧,我媽出頭了,天大的事也擺得平。”

燕青笑道:“是啊,真想不到!”

金紫燕似乎自覺失言,忙道:“想不到什麼?”

“想不到大娘這麼熱心。”

金紫燕籲了一口氣道:“我還以為你不相信她有這麼大的本事呢!”

“那怎麼會,我相信她一定辦得了的。”

“哦,為什麼?”

“不是你說的嗎?你說隻要她出了頭,天大的事能擺平下來。”

金紫燕道:“我說歸我說,但你絕不是為了我的話才如此認為她。”

“那當然不是,我是江湖人,是從江湖的道理上推測!”

金紫燕道:“說給我聽聽。”

燕青笑道:“那還不簡單嗎,江湖上有句俗話,好漢怕光棍,光棍怕無賴,大娘豁出老臉,在他鏢局裏鬧起來,馬百平再也狠不起來了。”

金紫燕哼了一聲道:“你忍心那樣說她?”

燕青一歎道:“我對這位老大娘十分感激,但我說的是實話,她那麼大的歲數,不憑這個,又憑什麼去跟馬百平理論呢?”

金紫燕伸出雙臂,像泥一樣地纏在他的身上,道:“燕青,我也知道這是事實,但你也該留點口德,我媽媽是為了我們去撒潑,你不能說她不要臉。”

燕青一歎道:“是的,我不該說這一個字,而且我更慚愧,照說應該我挺身而出的,但為了你,我不能給你添麻……”

金紫燕道:“我不會有麻煩,正如你所說,馬百平也不會找事情找到我頭上,隻是我會傷心、會難過,因為你是為了我而跟人起衝突,你被人殺死了,我會終生不安。”

燕青道:“我說的麻煩也是把你心的不安而言,我們萍水相逢,多少也算是一段緣份,我不敢自我陶醉說你會為我傷心,隻好說給你添麻煩了。”

金紫燕一手戳上他的額角道:“你真沒良心,金紫燕在秦淮賣唱幾年了,但我這小樓上從來不讓人一住三天過。”

燕青道:“我知道,住一天的人也少之又少。”

金紫燕輕歎道:“那就好,總算你知道我犯賤,這三天是我一生最值得懷念的日,燕青,別虛擲了這一夜,好好愛我吧。”

燕青也輕歎道:“紫燕!我也不是個隨便動心的男人,否則我就留在餘杭上,林老頭的七個姨太太個個都美得像天仙;西湖的湖娘也個個溫柔多情。”

抱著金紫燕上了樓,兩人倒進那一張罩著錦帳的繡榻,燭影搖紅,秦淮之春移到樓上了。

當燕青醒來時,發現不僅日光照眼,而且床還在搖晃著,他以為又回到了秦淮的畫肪,然而看看四周,金紫燕芳蹤已遝,床也是一張硬板床。

那不是秦淮的畫肪,坐起來推開艙的窗板。

他看見了一片荒涼的江岸,卻望不見古金陵的石頭城,血紅的太陽,映著一天的彩霞。

然而另一邊的天空,卻已有淡淡的月亮。

他明白,這已是第二天的黃昏了。

卻不知身在何處,船艙裏有一張簡陋的木桌。

桌上放著他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行囊,一個小小包袱,以及他化二十兩銀買來的一把劍。

他打開包袱,除了他一身小褂褲之外,還有兩本書,一本是三白吟草,一本是擒龍劍芨。

這是他裝點身份的東西,一點都沒有少,他拿起兩本書來逐一翻弄,劍芨原封未動,三白吟草上卻有幾點新的墨跡,證明有人把字跡臨摹過了。

他覺得有點奇怪,吟草隻是三白先生的詩草,劍芨才是三白先生一生藝業的精華,臨摹的人何以舍此而取彼呢?

漸漸地他明白了。

當他以霹靂劍客楚天佳的身份刺探那神秘的天魔令主之時,探悉金陵是這神秘的武林統治者一個重要的據點。

金陵是馬家的天下,而金紫燕與馬百平經常接觸,都是可疑的對象,三天的結果沒有虛擲,從金紫燕,小丫頭琴兒,以及那個神秘的金奶奶的行動看來,她們與馬百平都是那個神秘魔王的手下,而且金紫燕的身份不比馬百平低,否則的話,她怎敢開罪馬百平而讓自己安然離去呢?

吟草上的墨跡必然是金紫燕留下的,臨摹下來的意思,大概隻是向上級交代自己是出於三白先生門下。

擒龍劍式是三白不傳之秘,她卻沒有動,足見伊人情深,想留著這點技業讓他好混個出頭。

以虛情換來一片真心,金紫燕為了他可能還擔了不少的關係,燕青心不禁有一絲慚愧之感。

“卿本佳人,奈何作賊,但願我們不會有正麵敵對的一天,否則我難對你的一片盛意了!”

一聞歎息,無限惆悵!

包另外一個小包,裏麵竟是十兩銀,那是金奶奶還給他的。

姐兒愛俏,鴇兒不愛鈔,這是秦淮豔史上一個奇跡,如果傳言出去,或許還是一段佳話。

銀旁邊還有一個小馬袋,繡工精細,是金紫燕隨身佩帶的,打開馬袋,除了一個同心結外,還有兩顆明珠,頓使滿艙生光,那是兩顆夜明珠。

雀卵大小的夜明珠,每顆該價值千金以上,另外有一張小箋:

“贈君雙明珠,移作鮫女淚,梁燕雙棲日,莫忘斷腸悲,天地有盡時,此心水相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