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在外逗留期間,裏爾克多次在宮殿、古堡、城樓居住。有時出於偶然,有時是友人的好意,但有時是裏爾克本人的一點偏愛。他喜歡和那些古老的貴族姓氏靠近,而這一點又往往受到人們的嘲笑和誤解。實際上,在這種假象的背後,他有時候是為了方便把自己隱匿起來。甚至在杜伊諾,詩人所愛之地,他也這樣寫道:“連同它的巨大城牆,使置身於其中的人感覺到自己有點像被關閉的犯人。”
在哥廷根逗留期間,裏爾克寫下了幾行詩:
難道我就隻能逗留?
難道就沒有其它的結果嗎?
有時,在健康的激情中,
我親密地認出了自己的內心。
那個曾經帶來春天般溫暖的東西,
激情很快將它趕進了生命的地獄。
它是多麼大膽,立即采取行動,
上升,追逐,就像那夜空的星星。
後來,我們又一起出發,去了巨人山脈,在那裏逗留了一段時日。
當他離開後,我讀起了他早期寫的詩歌《基督幻象》,那是寫於我們在慕尼黑初識的年代。當我讀這首詩時,我深深地感受到了裏爾克靈魂深處那種明晰堅定的滲透力。在他離開很久以後,我仍然沉湎於他的詩歌中不能自拔,感覺自己就像在一個秋意尚未臨近的果園中慢慢踱步。
1914年7月,我收到裏爾克的一封信,他在信中告訴我,確信自己已經患上重病。他說:
“經過這幾個月的折磨,我的情況發生了變化。這回,我必須意識到,沒有人能幫助我,不論他的心地多麼善良。”
“我的身體變成了一個陷阱。在這些陷阱裏,痛苦的印象漸漸枯萎,一個僵硬呆滯無法支配的區域,在冰冷的額頭中間,突然迸發出一場奇異的,隻有火山爆發才有可能產生的火焰,時而伴隨著一些現象,譬如毀滅和災難......”
我的心情很沉重。我覺得我們兩個就像兩個孩子,緊緊地靠在一起,咬著耳朵說著悄悄話,把自己內心的痛苦或堅定不移的事情悄悄地告訴對方。我想用全部的身心來傾聽他深沉和全新的心聲。
我立即給他寫了一封信:“老萊納,你去萊比錫時,如果你願意,可不可以在半路上與你見上一麵?”對我來說,裏爾克的身體健康,一直是我掛念的。
過了一些日子,裏爾克再次來到哥廷根。這是他第三次來這個地方,正是盛夏時節。我去火車站迎接他。裏爾克明顯消瘦了,眼睛顯得更大了。不過,在他到來的幾天裏,我們相處得很愉快。他那雙大得出奇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他的幽默是真正的幽默,帶著孩子氣,開心不是裝出來的。每天早上,我們都很早起床,赤著雙腳走在濕漉漉的草地上,感到特別的清爽,這是我們多年以來的習慣。到處都是陽光、玫瑰和草莓的味道。
我們還談到了用精神分析的方法來治療裏爾克疾病的問題。但是,因為時間太短,並沒有形成一個具體的方案。
裏爾克這次從巴黎來,讓他避開了被隔離的危險。因為戰爭爆發了。這是1914年8月。一次世界性的大戰,很多國家都被卷入進去。
裏爾克去萊比錫拜訪他的出版商,我則要到慕尼黑,我們計劃不久再在慕尼黑相遇。戰爭進展很快,我猜測裏爾克無法從萊比錫脫身,所以我就登上最後一班火車回家了。誰知,裏爾克也是這樣想,趕緊出發前往慕尼黑,結果,我們就這樣相互錯過。
戰爭,將裏爾克也卷了進去。
裏爾克早年從軍校畢業,青年時期因為體檢不合格,被免除服兵股。在1897年的征兵中,他又次逃到了兵役,他大聲地呼叫著:“自由了,快樂的日子來臨了。”但是,這次戰爭非同尋常,無數的家庭被拉上了戰爭機器。裏爾克被迫入伍,他在訓練時因不堪背負過重的行囊而幾乎崩潰。後來,他又被派往維也納檔案館服務了一段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