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鳴、嘶喊、哀嚎、哭泣、瘋狂、恐懼……
沙場能給予的一切痛苦,都使得這場戰事化為人間煉獄。
而她與他,也在這持續不斷的三日裏,一次又一次的交鋒,就像是許多年前在宮裏時一樣,他依舊無法讓她臣服,而她也依舊無法緊握他離去的手。
可是在這三日裏,無論是他還是她,都好像是在盡自己的所能,將彼此的一切記在腦海。
她笑著,他也很溫柔,眼中的彼此,縱是在這殘酷的沙場,也無法抹除分毫,仿佛此時此刻,才是他們彼此可以放縱心中所愛的唯一機會。
隻是這樣的溫柔,這樣的笑容中,又夾雜了太多太多的東西。
沉重,而又痛苦。
纏在他們彼此身上的鎖鏈,不允許他們有片刻忘記自己是誰,除非走到生命的終結。
歲月,終是會流逝,時間,也終究會無情地丟下眾人獨自離開。
晝夜交替,星辰驟變,戰事已不知持續了幾個日日夜夜。各自的百萬大軍,幾天下來,已不知還剩下多少。鮮血將東衛的雪染成了豔紅,卷在寒霜之中,猶如地獄之花。
眾將疲憊,每每自血泊中抬起手揮舞長劍,都極為困難。臉上連恐懼似乎都消失,隻剩下“活下來”的木訥。
終於迫入了極限,無論是東衛,還是西陵。
自己的喘息聲縈繞耳畔,聽得格外清晰,眼前的畫麵搖搖晃晃,分不清誰生誰死。
雲若單手撐著劍單膝跪地,用力地喘息,視線幾乎已被眼角的血紅與汗水模糊,她用力晃了晃頭,盡可能保持清醒,然後對著麵前同樣在恢複的靖道:“看起來,我確實……比三年前要強了些,至少……三日,還未死。”
靖也有些疲憊,撐著長劍起身,稍稍晃了一下,而後穩穩站好,道:“但,這還不夠。”
雲若抿唇,看向眼前的靖,大戰三日,他雖也有些疲憊,但確實如他所言,身上毫發無損。
靖,果然是靖,並非她修習三年便可輕易戰勝之人。
雲若哼聲笑起,用雪白的袖口擦拭了額上的血,晃了晃身子,扶劍站好重新麵對他。
周圍的嘶喊聲,已經不像剛開始時那般震天動地,隻剩下不停蔓延的血腥味,如氤氳般繾綣在他們之間。
“我大概,隻能再攻一次了吧。”雲若忽而笑開,爽朗中,悄然透了些落寞。外麵的號角聲時而吹起,明顯是其他戰線已經漸漸有了分曉。
誰生,誰死,她在乎的人,又是否還能再次綻開笑顏。
雲若再次從容笑起,卻發現唇角沉重到無法動彈,於是她也不再勉強,竭盡所能的抬頭看向他,道:“靖,在最後一擊之前,雲不知以後是否還有機會,所以……至少想先說出來。”
靖微怔,緩緩放下長劍,凝眸看著她,眼神複雜,而又溫柔。
雲若長舒口氣,將劍撐在身前,雙手用力的撐著,然後看向靖,“慕雲若本是一個悲哀的女人。是一生隻是沒有自我的棋子,連愛情都是虛假的。慕雲若死過一次,也活過一次,然後在這一世,遇到了一個很壞很壞的男人。”說到這裏,雲若倏而笑了,如懷念般側過眸子,“這個人是我見過最不憐香惜玉的家夥,總是欺負我,還時常做一些在我傷口上撒鹽的事。不僅如此,這個人,還是個總將‘臣服、臣服、臣服’放在嘴邊的一個很煩人的男人。就是連想睡個安穩覺,他也會突然出現,非要讓我疲憊不堪,他才會笑著離開。那時我就覺得,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要逃得遠遠的,逃到讓這個煩人的家夥,找尋不到的地方……可是,慢慢的我又發現,這個男人,其實會笑,也會哭,會發脾氣,也會寂寞,甚至會流淚悲傷……莫名的放不下他,莫名的想要緊緊擁著他,告訴他這個世上,還有一個叫慕雲若的女人……我想,那個時候,這個人好像就已經走進慕雲若的心裏了。而且,你知道嗎?他竟然還會送我撥浪鼓……真是一個,傻到透頂的家夥。”雲若笑起,眼中卻透著甜蜜。
可是下一刻,笑臉卻轉為了一縷不經意的悲傷,半闔雙目,用著淡淡的語氣說道:“對他,慕雲若卻有著一生最大的遺憾……”雲若沉默了半晌,緊咬唇,“當他拚盡全力,拚盡所有,執著的對慕雲若說‘愛’這個字的時候,慕雲若卻將他狠心丟下,丟在了冰冷的皇城中,而且,還欠下了明明答應給他的答案。”
說到這裏,忽然有炙熱的淚水順頰滑下,雲若有些訝異,緊忙低下頭用手背擦掉,尷尬的說:“明明答應過不再哭……要笑的。”雲若用力的吸了下鼻子,深吸口氣,勉強將笑容揚出,可在抬眸再次看到靖的時候,卻怔了一下。
靖,靜靜的聽著,在那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卻也流下了一滴眼淚,無聲地握住了劍柄。
雲若笑了,長長吸口氣,重新振作看向靖大喊道:“所以,現在我慕雲若,要一字一字的清晰的回答了。”
靖微怔,驀然抬起雙眸看向雲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