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居臨倒吸一口氣,連忙看向旁邊,才發現那裏站著一個木頭假人,他手裏握著的,分明是這假人的木頭手!
“昭然——!”刹那間,永遠失去的痛苦侵襲了他的心,陸居臨情不自禁地大喊出來,死死地盯著霖川身邊的燕昭然,良久良久,才慘然一笑。
燕昭然看他模樣,嘴唇翕動了一下,還是沒說話。
夜色被禁衛軍的火把、太監們的燈籠還有冷宮的燈火映得明亮,可與圓月爭輝。場上數千人都鴉雀無聲,不敢有半點動靜,都聽著啟國的皇帝輕聲說話。
“朕今日見你睡著,忽有所感,於是告訴自己若你真能離去,那麼一切都是天數,從此不再擾你的生活。”陸居臨麵色慘敗,“如今看來,你與朕之間,當真是緣分已盡了。”
燕昭然脫身在即,也就不在意有些過往,見他如此,便想要出言安慰。陸居臨卻擺了擺手,不讓他說話,自己繼續道:“朕知道你想些什麼。隻怕事到如今,朕為你做了這麼多,你心裏還是以為朕對你並非真愛,隻是得不到所以在意,是也不是?”
燕昭然愣住,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隻好不給回應。
“但這次你錯了,朕並未當局者迷,很清楚心裏想要的是什麼。隻是,朕的脾氣,朕的驕傲,朕有太多太多做不到,才把你越推越遠。嗬,說這些到如今也是無用了,朕隻是……不想讓你帶著對朕真心的誤解,就這樣離開。”
此時此刻,陸居臨又脫去了方才的慘淡癡狂,神色溫和如他從前千百次對燕昭然一般,微微一笑:“朕既然說了從此不再相擾,就說到做到。你離開以後,便可逍遙天地之間,再不為朕所累。你師父神通廣大,想必能讓你內力恢複如常,朕便不再多事了。”
“走罷!記得好好照顧自己,莫要讓朕得知你過的不好。”
陸居臨說完這番話,宛如要斬斷一切一般,果決地轉身離開。高公公早就趕到,此刻連忙安排眾人退去,逐一登記姓名交待今夜之事不可多說,否則日後有誰漏嘴,一旦查出就要斬首。
很快,剛才還擠得滿滿當當的冷宮庭院裏就走光了人,隻剩霖川和燕昭然兩個,竟是誰也不來搭理了。
燕昭然有些恍惚,望著門口出神。霖川也不催他,普通平凡的麵容始終平靜無波,似乎不會為任何事而動容。
半晌,燕昭然才開口:“師父,我們走罷。師兄此刻還在罰跪,我要趕回去給他求情……”
霖川應聲,執起他的手。
十年居於此城,早晚進得此宮,每日見得此人。
而這一切,都要別過,從此隻是記憶裏晶瑩的一點煙砂。
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春光如此可愛,令人愛惜得想要將之留下,可是又有誰能真正挽住時光,令其不動?
該走的,都會走,誰也不能強留。
數百裏外,拖雷郡,淮安城。
淮安城的刺繡聞名天下,坊間繡娘技藝之高超,神鬼莫及。這座城數百年來從未染過戰火,可說是是天下最為平靜安逸之地。
聞蒔和燕昭然從前的家,便在淮安城外南邊一座山上,乃是夷則山脈的支脈。
山上一座小園,其中點綴數棟精巧樓閣,假山草木,布置得快趕上麒麟郡長安郡那些有名的園林了。地方雖然不大,卻移步換景,變化無窮,立在這罕有人至的山間,實在有些可惜。
當然,這座園林的主人,是絲毫不覺得可惜的。
此刻,園林中一座小樓門口,聞蒔端正身姿,穩穩地跪在台階前。他在此已跪了四天四夜,雙膝都已麻木,神情卻並無半分萎靡,隻流露出些許的焦急憂心。
他的父親聞道對他知根知底,知道跪四天對他而言並無大礙,於是這幾日都待在樓裏,根本沒出來看他一眼。
忽然,他身後平地空氣一陣波動,一個青衫男子挽著一個人憑空出現,施施然往前踏了一步。
燕昭然被霖川往前拉了一步,就再也不能動彈一下,眼裏心裏,都隻有眼前那個跪在地上的背影。
“師兄……”
聞蒔緩緩回頭,兩人視線一旦相觸,便分不開一般癡癡地看著對方。夜色縱然重重阻隔,想要讓這一對看不清對方的模樣,又如何能得逞?
燕昭然情不自禁往前踏了一步,鬆開霖川師父的手,忽然慢慢綻開笑顏。往日一切疲憊,都似乎在此刻煙消雲散,黎明即將到來,旭日的微光已從天邊奔來,灑在林梢葉間。
“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