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天歪著腦袋想了一會，抬頭認真地注視著男人，“可是我用它來做什麼呢？”
男人愣了一愣，笑道：“可以搭配在衣服上，或腰帶上，或者鑲嵌在你的佩劍上。”
“配件？那是什麼？”那個時候，精靈們僅有的武器就是鹿角弓，小春天更大幅度地歪過腦袋，困惑，“我沒有‘配件’這種東西，不過也許，等成年禮以後，我可以把它鑲嵌在我的額冠上。嗯，稍稍大了一點。”小春天把寶石放在額心比劃著，微微撅嘴表示出一點嫌棄。
男人輕輕地笑了一笑。
小春天眨著漂亮的碧水色眼睛，臉上又微微地泛出紅潤，對著手裏的寶石左看右看，越看越覺得，寶石真是美麗的東西……
後來瑟蘭迪爾大江南北地尋遍各類寶石，再也找不到一塊能和無名男送給他的這塊相提並論。
小春天把漂亮而且顯然是塊很希貴的寶石小心在衣服兜裏藏好，還仔細檢查地按了兩下，靦腆地掩飾著高興，舔了舔薄薄的小嘴唇，再抬頭看向男人。
“你看上去好像特別特別虛弱的樣子……”善良的小春天難過地小聲哽咽，“有什麼我能幫助你的嗎？”
“……我快死了。”盡管這句話所預示的事如此令人心驚，男人卻並不在意地笑了一下，然後疲憊地閉上了雙眼。
小春天靜靜端詳著他，眼睛慢慢又濕潤起來，湊近男人的臉龐。
“怎麼可以讓你別死？”小春天雙膝跪在地上，聲音沙啞，帶著微微的怯懦似的顫抖，但他還是鼓起勇氣說，“我、我願意和你分享我的生命！把我的一半生命給你，你是不是就不會死去了？精靈有永恒的生命，如果我可以放棄永恒的生命，用一半來使你也能活下去，伊露維塔能不能聽到我的禱告呢？”
這是小春天腦子裏忽然冒出來的天真的想法。
男人沉默地看著小精靈，忽然肩膀猛地一顫，瞳孔劇縮，身體像被燙熟的蝦子一樣蜷縮起來，捧住胸口，英俊的五官痛苦地揉在一起，發出駭人的嘶啞呻吟聲。
冷汗像忽然降至的驟雨浮滿在男人額頭上，浸透了明豔的雙眼，順著額前碎發滴滴淌落。
“你怎麼了？”小春天被嚇得心驚膽寒。
“心髒……”男人斷斷續續地說，“那顆黑色心髒……正在吞噬……我的意誌……”
“快！我們趕緊上路！等回到精靈的駐地，就有醫師可以治你的傷了！”
“不！”男人爆發出一聲沉悶的慘叫，手指發抖地抓住小春天的胳臂，“可能……來不及了……”
男人苦笑著，眼底一片潮濕渾濁，“你快走！……遠離我！”
“不行！我不能丟下你！”
“別碰我！”男人不知為何，忽然暴怒起來，凶狠地把小春天推開，“快遠離我！你快走！不要管我！”
小春天被推得往後踉蹌跌倒在地，舉步艱難。他不知所措地看著男人抱緊雙臂，拚命地蜷縮起來，不住發抖，皮膚的顏色逐漸泛出詭異的蒼白來，頭發也慢慢被黑色浸染。
“你、你怎麼了……”小春天一邊害怕發抖，一邊卻又不願丟下對方，眼眶裏霎時盈滿了淚水，無助而恐懼地哆嗦著。
男人的一襲長發瞬間變成了夜色一般的漆黑，整張臉蒼白灰敗，眼睛裏泛出赤紅的烈光。
他扶著樹幹勉力爬起來，望向樹林的上空，目光絕望。
一片黑影覆蓋下來，深不見光，緊隨而至的是地動山搖般的轟響，地上的草葉，礫石都被震得簌簌作響，跌倒在地的小春天驚得麵無血色。
“你以為你可以逃得掉嗎？我已經把你的心髒挖了出來，替換上黑暗的心髒，你無論逃到哪裏，最終都會成為我的奴仆！”
響雷般的聲音自天際落下，宛如颶風掃蕩過森林。
“快跑！”男人催促著小春天，卻見他已嚇得動彈不得，隻好把他揪起來。一大一小在林間跌跌撞撞地疲於奔命。
那片恐怖的黑影在他們身後窮追不舍，模糊的人形輪廓在黑色漩渦的中心漸漸浮現出來，好像要張開大嘴將他們吞沒。
“別以為可以逃出我的掌心！”
樹林中忽然卷起了巨浪一般的旋風，枯葉被掀起來，如鋒利的匕首掃向逃命的兩人。
小春天一個回頭，驚懼地望向那漂浮在樹林上空的邪靈。他畢竟還是個知慕少艾的毛頭小子，彼時尚且不知邪魔的力量有多可怕，不知者無懼，小春天盡管性格膽小柔弱，但他此時卻被一股憤怒占滿了心頭，驟然強橫地拉起父親的鹿角大弓，搭上箭矢，向著天空中的邪靈射箭回擊！
這是他第一次拉弓，箭矢沒有飛出多遠，形成一個毫無威懾力的拋物線，很快疲軟地墜落下去。
小春天憤恨咬牙，毫不氣餒地又一次張弓搭箭。
“啊——！”
一道疾風般的魔影將他掀翻起來，高高的拋向天空，又重重地摔落在地！
小春天吐了一口血，渾身麻痹刺痛得爬不起來。他抬起頭，目眥欲裂地瞪向空中的邪靈，倔強地想要再次拉弓射箭。
“別掙紮了！隻管逃！你顯然控製不好你的弓！”男人大聲警告。
小春天心裏不服氣，用力咬著嘴唇，憤恨地幾乎咬出了血來，“我……唔！”他一張口說話，腥濃的鮮血便如滾燙的烈焰從嘴裏噴湧出來，嗆得他連連咳喘了很久，發不出聲音。
魔影加速向他俯衝下來。
“快逃……”男人見狀，駭然倒抽一口冷氣。命懸一線之際，他隻得奮不顧身飛撲過來，掩護在小春天身上。
魔影的觸手像風刃一樣呼嘯刮過，在男人的背上齜牙咧嘴地留下三道血淋淋的傷口。一大口鮮血噴在小春天臉上，小春天驚得臉色發白，害怕地顫抖起來，伸手去捧住男人奄奄一息的臉，“你……你傷得要不要緊？！快從我身上走開！我不用你保護我！”
小春天拚命掙紮推拒著，男人卻不予理會。
他的長發從背部滑落下來，血流順著那水波一樣的頭發滴淌在小春天衣服上，嚇得小春天一怔一怔抽噎，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你……你別死……我不允許你死……”
“我不會死的。他是衝我來的，我逃不掉了，不過小精靈，你不能被我牽連……”男人低聲沉吟著，在最後一刻，仍然給了小春天一個溫和的微笑。接著，他回頭無奈地凝視著天際觀察了一會，然後猛一轉頭，決絕地把小春天推離自己。
小春天先是被他凶神惡煞的眼睛嚇呆了，緊接著，當他想爬起來時，卻聽男人輕輕吟唱起像詩歌一樣優美的咒語。
一團柔光包裹住了小春天，形成一個透明的玻璃繭，將他關在裏麵。
小春天一驚，拚命敲打著“玻璃繭”，想要破繭而出，“這是什麼？讓我出去！你要幹什麼？”
“告訴你的族人，遠離北方！盡可能的往南方或西方靠近維林諾的地方逃！以後不要再接近北方！你們當中的很多精靈都被北方的惡魔米爾寇抓去變成了邪惡的黑暗生物，他們再也不會回到你們身邊了，你們也別再試圖去找他們，那會使你們喪命，甚至遭受更可怕的折磨！保護好你們自己！”
“不——！不要——！你會怎麼樣？！！發生了什麼事——！別讓我一個人走！住手！”
“別再想起我，小精靈，在你記憶裏，就當我是一個已經死去的人吧。如果將來你再見到我，殺了我，不要猶豫。”
男人最後的聲音消失之時，小春天也昏了過去。
不知多久以後，小春天掙紮著睜開雙眼，沉靜的星光溫和地灑落下來，四周花海浮動的聲音甜美安逸。
他坐起來，四處看了看，發現自己躺在離家不遠的草原上，眼角邊還沾著淚花，原野上的夜風輕柔地拂動他臉上的秀發，拭幹他的眼淚，魔影和男人都不見了。
他急忙摸索衣兜，怔了一怔，捏住那冰涼的石塊，顫抖地把它取出來，在眼前攤開手掌，那顆漂亮的白寶石靜靜地躺在他的手心裏，光澤淡雅優柔，似乎浸透著一絲男人含在眼底的那種憂傷。
它見證了那一切都不是夢。
小鹿死的時候，他無能為力，如今，他依然毫無作用，幫不了任何人。
小春天緊緊捏住寶石，流下因為軟弱無能而感到懊悔的眼淚，從那一刻起，在心裏默默發誓。
他要讓自己強大起來，強到可以用自己的雙手保護任何一個人，而不再是被別人保護，臨陣脫逃！
他要把自己磨礪成堅不可摧的刀槍，總有一天，他的雙手要握著武器，站在所有人的身前，用手中的武器捍衛同伴的生命！
他，瑟蘭迪爾，以血立下此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