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倫踏上那條仿佛沒有盡頭的石橋路後,背影遠去的很快,周圍的黑暗仿佛迫不及待的要把他吞掉。
有那麼一瞬間,瑟蘭迪爾真的產生了一種“他再也不會回來”、“他將消失在那無邊黑暗中”的錯覺。他連忙搖搖頭,讓自己腦子冷靜下來。
索倫手中沒有任何武器,如果他可以帶上任何一把武器的話,瑟蘭迪爾就可以安心很多,他相信以索倫那和自己勢均力敵的劍術,不管是何方妖孽來襲,都不至於太輕易的就能靠近他。但血石妖王說,百果園禁止帶入一切染過血的兵器,否則將觸怒神靈,這是它們神聖的信仰,它不能憑空信任一個闖入血石王國的精靈,所以不準索倫帶任何兵器上橋。
索倫也悄悄對瑟蘭迪爾解釋,雅凡娜確實有可能施下這種禁製。
對瑟蘭迪爾這樣的戰士來說,有時候可以說,信仰就是他的一切,是不可褻瀆的至高神靈。他們在別人的王國中,自然有義務尊重別人的信仰。
現在,唯一能夠依賴的,就隻有他手裏的弓了。
瑟蘭迪爾將箭搭上弓弦,平穩而冷靜地慢慢張開弓。他這個人在某些方麵意誌非常堅定,天崩地裂不可撼動,但他此刻雙手掌心卻布滿了冷汗,指尖以隻有他自己知道的頻率輕微顫抖著。他想,可能是因為他的臂傷沒有好的緣故,艾林凱拉是個射術精湛的神弓手,大凡對自己射術很有信心的人,使用的弓重量都不容小覷。
黑暗中立刻傳來了詭異的響動,那聲音刺破風聲,猶如尖厲的口哨一般。
雖然眼睛還看不見有什麼異物出現,瑟蘭迪爾還是毫不猶豫地抬起弓箭,依靠耳朵辨別著聲音的來源,向著黑暗虛空中悍然射出箭矢。
呼嘯而過的銀箭狠厲地刺穿了某個不明生物,並且在肉眼能分辨清它的樣貌前,迅速墜入了深淵中。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血石妖王爬起來,讚歎道:“好箭術!你的射箭技術一定能在我的王國排第一!你、你真的不考慮做我的王後嗎?我可以把我所有的財寶都送給你!”
血石妖王不依不饒說:“你的那位同伴,他又髒又臭,又很窮的樣子,他有我有錢嗎?他像我一樣擁有那麼多的寶石和金礦嗎?如果你做了我的妻子,你就會有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
“他比你好看。”瑟蘭迪爾說,“比你好看一萬倍。”
血石妖王再次心靈深深受創,含淚倒地,捶胸頓足淚流不止,“嗚嗚嗚嗚嗚嗚,你怎麼可以這麼說!……”
瑟蘭迪爾努力屏蔽著血石妖王難聽的哭聲所帶來的幹擾,連續又射出數箭,箭無虛發,每一次都精準地將靠近索倫的任何影子擊落。
那些從黑暗中冒出來的飛影,速度越來越驚人,橋上的索倫也相繼加快步子,四平八穩地躲閃著。瑟蘭迪爾幾乎毫無停歇地抽箭射出,連喘口氣的工夫都沒有。
呼嘯的箭矢卷起一陣陣尖利刺耳的風聲,氣氛卻格外令人窒息,精靈的臉上冷若冰霜,漂亮的碧色眼珠反射出從容堅毅的寒光。
一筒箭矢眨眼就空了,當瑟蘭迪爾從箭筒中抽出最後一支箭,搭上弓弦時,索倫的身影已經完全消失在黑暗中。瑟蘭迪爾不禁猶豫了一下,緩慢地拉弓對準遠方的黑暗,右眼的視力已模糊不堪,箭頭的重影疊出了好幾層,就算是聞聲盲射,他的肩膀也已酸痛得讓他對自己的準頭失去了信心。
在那一瞬間,他忽然惶恐起來,指尖隱隱浮現出一陣麻痹般的刺痛。
這其實是很奇怪的,過去,瑟蘭迪爾一旦踏上戰場,連續數日晝夜不息的戰鬥同樣會給身體帶來不堪重負的壓力,有時候手酸到握不住劍,甚至抬不起來的情況不是沒有過,但他從來不會因為這樣而無法射出箭。
他知道,此時全是因為害怕。
“這麼遠的距離,你的箭隻要稍有一點偏差,就可能會射中他。”血石妖王信誓旦旦的說。
瑟蘭迪爾調整了一下淩亂的呼吸,僵持了數秒,最終還是把弓放下了。弓箭從他虛軟無力的手中滑落,咚地掉在堅硬的岩石地麵上,那聲音差點震得瑟蘭迪爾小腿發軟,仿佛就要跪倒下去。
他的眼睛視力已模糊不清,但仍死死盯著石橋的那一端。如果他能看到自己的臉色和表情,就會知道,他現在的樣子比將死之人好不了多少。
不,你不該信任我的。
瑟蘭迪爾咬牙發出一聲悶哼。
……我沒有辦法守護你到最後。
精靈終於意識到什麼一般,眼底的堅毅仿佛在這一刻全麵崩陷瓦解。
他下意識地感覺到一些令他不知所措、被深深埋藏起來的感情終於衝毀了理智的堤壩,洶湧翻騰而來,讓他暴露出來的□□內心簡直要無所遁形。
這是我第一次無法……將箭射出。
因為我……太在乎你了。
瑟蘭迪爾支撐不住地跪倒在地,麻木的雙臂想要將一顆脆弱的真心捧起來,再度將它掩藏到看不見的深處,但他卻意識到已經無法逃避這種感情了。
他忽然就狼狽不堪地嗚咽起來,落下眼淚,脆弱得仿佛風雨中不堪一擊的花朵,青澀、羞怯、柔弱不堪。
那一顆顆淚花打濕在岩石地麵上,漸漸連成一大片水跡。
血石妖王在一旁都有些看呆了。
這個精靈看上去是那麼驕傲堅強,好像這世上不會有什麼能撼動他的意誌,可是現在,他的樣子卻又那麼軟弱。
那失聲痛哭的模樣,就仿佛生命中最脆弱的傷口又迸裂開,淌出灼熱的鮮血,祭典著一份刻骨銘心的感情。他的背脊筆直挺拔,沒有一點讓人感覺頹唐的樣子,但那浸滿淚水的側臉卻柔弱無助得讓人難以置信。
“你、你怎麼了?”血石妖王嚇得哆嗦道,“你別哭,別哭得這麼傷心呀!我、我不逼你做我的妻子就是了……”
瑟蘭迪爾咬著牙關,無法讓自己停下哽咽。他的樣子看上去非常矛盾古怪,既恐慌,又睜大眼睛,仿佛很不甘心。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索倫離開了他,他該怎麼辦?
他更無法把這種無措說出來!
他沉默地落下眼淚,內心卻在呐喊。
不要離開我!永遠不要離開我!
我是個精靈!我有永恒的生命,我的靈魂永遠無法忘記你,這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
如果有一天你離開了我,剩下的漫長歲月,我該怎麼活下去?!
精靈很少為自己的命運悲哀,他們不像人類那樣愛杞人憂天,愛自憐自哀。但是這一刻,瑟蘭迪爾卻真正感覺到精靈永生的意義。
沒有真正的死亡,這件事對精靈來說,是多麼可怕的命運。
伊露維塔也許賜予了他們許多美好的東西,卻也給了他們最殘忍的命運。
在血石王國的黑色河流邊,金發精靈曾這樣啜泣不止,清澈的眼淚滲透了腳下的泥土,風沙又快速地帶走淚痕,把一段純真的感情永遠埋葬在深深的地底。
過了許久之後,瑟蘭迪爾不再落淚,隻是恍惚地盯著遠方。索倫狼狽地從石橋上跌滾下來,滿麵血痕,衣衫襤褸的爬起來,站在他麵前時。瑟蘭迪爾已經完全忘記了他在等待什麼,甚至沒有看一眼索倫手裏的火焰花,那東西對他來說似乎無關緊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