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芽倒是不暈車,可就是一路被顛狠了,這會隻覺著胃裏翻騰不已,渾身也都快顛散架了,真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嗯,那我先睡一會,你待會出去多穿件厚衣服,給娘也帶一件,夜裏冷,你們守著的時候不防升堆火。”
“噯,守的人多,不會冷的,”李元青嘴上這麼說,但還是去找了件棉背心,“我出去了,門給你從外麵帶上,我就在院子裏,有啥事叫我就成。”
麥芽輕輕點頭,看著他退出門外,聽到門外落鎖的聲音後才轉過臉,看著陌生的屋子,陌生的環境,若不是牛牛就在身邊,她肯定要不習慣。
想著這被子也不知是誰睡過的,也不知洗了沒有,她便隻脫了外衣睡覺,油燈也不敢吹滅,這環境不熟悉,若是吹滅了油燈,可真成真眼瞎了。
即使躺下了,她也沒睡踏實,外麵那麼多人聲,腳步聲的,哪能睡的著。天還沒亮,正當她想要起床出去看看時,猛然聽見外麵有哭聲。
她依稀辨認,這是李氏的哭聲。鄉下的女人哭起喪來,那聲音跟平時講話時是完全不一樣的,有些像唱戲的,麥芽想著,那樣的調調,要是讓她哭,肯定學不來。
接著又有幾人婆娘在哭了,此時天色隱約才露出一點點的紅光,太陽還沒露頭,天也還沒大亮,這哭聲在黎明時分聽來,格外的淒慘悲切。
麥芽心知肯定是李太公不行了,她趕緊爬起床,穿上衣服,牛牛還在睡著,她也不想把牛牛弄醒,正準備輕手輕腳的去開門,就聽見門鎖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
李元青從外麵開了門進來,身上還著朝露跟煙火的味道。看著麥芽起來了,他隻道:“你先別急,把衣服穿好了再說,待會出去的時候,把這個蒙上吧!”
麥芽看清他遞過來的,是一件白布。按著風俗,老人去世,晚輩都要披麻戴孝,不過披麻戴孝是亡者的兒子,他們這些做孫子孫媳婦的,隻要披一塊白麻布也就是了。
看見這白布,麥芽心裏一沉,試探著問道:“太公走了嗎?”
李元青點點頭,臉上有難掩的哀沉之色,“嗯,他走的時候沒啥痛苦,睜開眼睛,看見我們都在跟前,臉上還帶著笑,然後閉上了眼睛,也算是走的很安詳了吧!”
麥芽接過他遞來的白布,也沒再說話。怎麼說呢!李太公年紀也大了,說句不好聽的,活的也夠本了。別人不知道腦溢血的病症,她可知道,就是緩過勁來了,輕者偏癱,重者臥床不起,到時大小便都在床上,非得有人伺候不可。那種生不如死的日子,還不如眼睛一閉,去了了事。
光想著這些事,麥芽腦子還朦朦的,但是一道閃光從她腦子裏飛過。對哦,她差點都給忘了,自己也是魂魄穿來的,如果沒有這具身體,她現在可能就是個孤魂野鬼。現在的情景,隻能算是鳩占鵲巢,如果哪天要把她的魂魄收回去,那這一世的所有經曆過的事,是不是都成了幻影一場了?
麥芽越想越害怕,站在那不聲不響。李元青看著她的異樣,走過來抱住她,以自己的體溫溫暖她,“你別怕,太公沒有帶著遺憾走,他走的安心,咱們這是喜喪,你出去瞧瞧就知道了,門外都掛著紅布,並沒有掛白布呢,你今兒啥事也不用幹,隻管看著孩子就成了,準備喪宴的事有幾個嬸娘,這個李家村有很多跟我們一家的叔叔嬸子,有她們在,你隻管抱著牛牛,別讓他到處亂跑。”
麥芽把頭靠在他肩上,微微點頭,眼神浮在虛空裏,久久沒有落下地。誰又能知道她的擔心,她的惶恐不安。
隨著太陽漸漸升起,李沐河家的院子也漸漸聚集了不少人。
麥芽一直待在屋子裏,等到牛牛睡醒,把了尿,穿好衣服,又把昨晚睡的床鋪整理幹淨,這才出了屋門。
昨晚進來的時候匆匆忙忙,加上天又黑,她也沒仔細瞧李沐河家的屋子。但這會也瞧不出本來的樣子了,正屋的廊簷下,掛著長長的白布,隻有廚房跟她住的屋簷下,掛著一小塊紅布。
李太公的遺體就擺在堂屋的地上,頭對著門口,腳朝裏麵,頭前擺著一碗香油燈,一碗白米飯,上麵擱著兩個熟雞蛋,中間用筷子穿插而過,直插入碗裏。太公的遺體下麵鋪著被褥,被褥下麵墊著稻草。李氏跟李和娘就坐在李太公遺體的旁邊,頭上也蒙著白布,看不清臉色。
當初村長紀安山去世的時候,她是見過辦喪事的場麵,可跟現在的情形完全不同。
李和就坐在廊簷旁邊,一個炭火盆邊上,裏麵插著香燭。
看見麥芽抱著牛牛過來,李和站起來,眼睛微紅的對她道:“帶著牛牛去磕個頭吧!”
旁邊好幾個婆娘也猜到麥芽不懂禮,便也催她戴上白布去磕頭。
麥芽知道這是禮,非行不可,便抱著牛牛走到門前鋪著稻草的台階,跪在那稻草上,她把牛牛放在一邊,自己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
隨著她磕頭而來的,還有堂屋裏李氏跟李和娘的哭聲。
麥芽站起來抱著牛牛閃到一邊去了,牛牛不明所以,懵懂的看著陌生的院子,有些搞不清狀況。好幾個圍觀的年輕婆娘看著牛牛可愛,都過來逗逗他,伸手要討他過來抱抱。
牛牛哪裏肯幹,把頭一扭,根本不理她們。麥芽歉意的笑道:“這孩子認生,一早醒來便到了這裏,可能還沒反應過來呢!”
有個臉上長滿雀斑的婦人走過來,她腰上係著圍裙,看見麥芽,雙眼都要放光了,“你是麥芽吧?我是李遠他娘,經常聽我家林翠提起你,說起來,我可真要好好謝謝你,要不是你給了他們在客棧做工的機會,我家李遠現在還在家裏種地呢!”
麥芽在心裏哦了一聲,當初林翠成親時,她也沒能來送親,自然也沒見過李遠的爹娘,算起來李遠跟李和是表親,也應該算是李元青的表親了,可是因為李遠跟李和家住的比較近,兩人從小在一塊來往,感情自然來的深厚些。
李遠娘是個矮胖的婦人,加上一臉的雀斑,實在算不得好看,不過這長相在鄉下的婦人中間,也屬正常。
麥芽笑道:“嬸子,你可別這麼說,我還得要多謝他倆呢,要不是他倆幫著看店,就我跟元青兩個哪忙的過來,他們付出勞動,我會月錢,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沒啥好謝的。”
李遠娘在圍裙上擦著手,聽她這樣講,禁不住對身邊的幾個婆娘誇讚道:“瞧這丫頭多會說話,不愧是做生意的人喲!”
那幾個婆娘一聽麥芽家開了客棧,都紛紛對她投來羨慕加欽佩的目光。
這個誇她能幹,那個誇李氏有福,娶回這麼能幹又漂亮的兒媳婦。這一大串的讚美聲,卻讓麥芽聽的頭皮發麻,而且她們講話的聲音都太大了,震得她腦子嗡嗡的。
乘著沒人注意,她抱著牛牛又溜回屋子了。大門外也不想去,誰都不認識,去了又能幹嘛呢!
李氏這會隻顧著哭喪,不是她傷心過度,是非得有人坐在那哭不可。李元青的小嬸娘,也就是李沐河的媳婦,也忙的不可開交,這是她的家,來了奔喪的客人,給人端茶送水啥的,都得她安排人幹。還得備下午飯,不能叫人空著肚子來,空著肚子走。
作為主家,這是必要的禮節。
李遠很快也趕回來了,但林翠沒回,冬冬太小了,一路顛簸受不了,再者說,他太小,來這兒不好。所謂的不好,是對冬冬本身不好。牛牛是沒辦法,不得不來,算起來,也是太公唯一的重孫呢,不來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