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春風三月,鶯歌燕舞。一年四季,就屬春天最讓人心情舒暢。
孫尚香沒有把在妓院裏的事告訴爹,她想,在還拿不出任何證物前,爹是不會相信的。在孫家,講求的是證物,眼前的事實,而不是空口說白話,這是孫家的祖訓。就算說了那黑臉男子也定會否認,她想親手將那男子拿下後,再向爹稟報。這是她從小到大接到的第一個任務,她可不想就這樣搞砸了,在孫家落下笑柄,如若是這樣她孫家大小姐的麵子該往哪兒擱?
孫尚香仍舊在院子裏練著劍,身後帶的是略顯遲鈍的小喬,自然出劍的速度也就慢了些。也許是在周瑜的指導下,小喬的動作標準了些,不用她在手把手的教了。
"小喬,有進步哦。"孫尚香誇獎道。
小喬嘿嘿笑著,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紅著臉說:"是周大哥教的好。"
忽而看到廊上是娘走來的身影,孫尚香忙上前叫住了娘,挽住了她的胳膊。
"娘,您這是要上哪兒啊。"瞄了一眼娘的身後,跟的卻不是娘的貼身侍女,而是周瑜。
看到周瑜,小喬抑製不住內心的興奮,低聲喊了一句周大哥便一路小跑了過來。卻看到夫人後,連忙收住了腳。
"老夫人好。"小喬彎腰行禮道。
國太點了點頭,看著小喬笑了。這個被香兒撿回來的丫頭,的確眉清目秀,冰雪伊人。
"小喬,跟著小姐學習劍法,有收獲嗎?"
不等小喬開口,孫尚香笑著接了話去:"哪兒呀,這都是她周大哥的功勞。"說著,還瞅了那身後的人兒一眼,小喬早被她說紅了臉,可周瑜卻依舊是那副雷打不動的表情。
看到那冰山臉,孫尚香有些無趣地轉頭問娘:"娘,您的貼身侍女呢?怎麼換周瑜跟著您了?"
"娘這是要上甘露寺祈福,保佑你三日後能順順利利的嫁出去,順便買點胭脂水粉回來。你二哥是為了娘的安全,覺得帶侍女不方便,便安排了周瑜在娘身邊。"國太拍了拍女兒的手背,眼裏流露出一抹悲傷的色彩。
孫尚香撫摸著娘漸漸被皺紋占滿的臉龐,心裏也很不是滋味。
若不是爹要她下嫁給劉備,她定不會出嫁,陪在娘身邊與她一起度過下半個年華。
隻是三日後......
"什麼?娘,您是說三日後女兒就要嫁給劉備了?"孫尚香張大了眼睛,驚訝出聲。
娘點了點頭,看著她滿臉的疑惑。
"是啊,孫家與劉家聯姻,無論如何,你最後還是要嫁給劉備的。隻是香兒,你不必擔心,你爹說這隻是權宜之計,時候到了就會接你回來。"
孫尚香忽然想起了上午答應了那人的比武,她還要拿回玄石的。這日子相撞了,她該怎麼辦才好呢?
"娘,能推遲一天麼?"孫尚香小聲問道。
"傻女兒,你想推遲,可劉家也未必肯呐。你以為成親這麼簡單啊,說結就結,人家還不得好好準備準備呢。"
一聽不能推,她嘟囔著嘴,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好了香兒,娘要走了。"國太說,"我們走吧。"
周瑜微微躬身,緊跟在後。
小喬拉了拉孫尚香的袖腳,提醒她他們已經走了。
孫尚香點了點頭,剛想離開,卻感到袖上一緊,那隻小手依然倔強地不肯鬆手,被捏住的地方出現了些許的褶皺。她轉頭看向小喬,滿臉的執著。她笑了,不就是想讓她跟著他們嘛。
孫尚香沒有跟娘一起上山,而是帶著小喬悄悄地跟在後頭。
孫尚香跟著是純屬好玩,而小喬跟著則是為了能多看一眼周瑜。雖然他們能常常在一起練劍,可除了練劍以外,真正的單獨相處他們卻一次也沒有過。
為了能夠滿足小喬的心願,孫尚香可謂是豁出去了。
在娘進殿上香的時候,通常隨從都會守在門外。當周瑜直挺挺地站在門外等候的時候,孫尚香便開始了行動。她躲在石獅子背後朝周瑜的方向扔了兩塊石頭,一一砸在了他的身上,然後趕緊躲了起來。
覺察到動靜,周瑜全身緊繃了起來,以為是暗器,忙下意識地一擋,石頭便躺在了一旁。見周圍沒有任何的異樣,他依然站在原地不動,隻是眼睛在四處掃射著。
又是兩顆石頭,周瑜看著石頭扔來的方向,盯著那樽石獅子,皺起了眉頭。
當孫尚香正要扔第三次的時候,頭頂上蓋下一片陰影。抬頭,是那張麵無表情的臉。
"大小姐,在你跟著老夫人的時候我就發現了,做事不要做三次。"周瑜好心提醒著。
孫尚香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著,指了指另一邊。
"那裏有個人在等你。"
周瑜僅僅隻是看了一下,便轉過身去。
"對不起大小姐,屬下在奉命行事,恕屬下不能離開。"說完,便依舊站在大殿門口當起了石像。
孫尚香愣住,氣惱地跑去找小喬。
可當她看著眼前這片碩大的樹林時,她才發覺自己迷路了。
不知走了多久,在她拖著疲憊的身子倒在路邊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
待她醒來,夜已經很深了。她環視四周,發現自己身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正躺在軟榻上。
"你醒了?"坐在桌前的男子從書裏抬起頭來,望著她。
孫尚香看著他,忘了神。他的臉就像這茅草屋一樣,雖然亂但也算幹淨簡潔,看著讓人很舒服。在燭光下,那種清新的氣質,愈發的迷人。
"我這是在哪?"
"我家。"
茅草屋?
猜到孫尚香內心裏的想法,男子不以為然地笑了,他看著外麵,悠悠地說:
"他們是來找你的吧。"
孫尚香看向外麵,那些拿著火把的人分明是她府上的人,人群中那張焦急的臉是她最思念的人。
"二哥!"
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孫權看到了她。
孫尚香趕緊衝了出去,在出門的那一秒,她轉頭看向燭光下的男子。
"多謝公子相救,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諸葛孔明。"
每當孫尚香無聊的時候,她都會找來一大堆侍女擊劍玩,這是她從小到大的習慣。
接下來的兩天她都是這麼度過的,隻是那日她失蹤後,小喬便因保護不周而被杖擊了二十大板,導致她現在都還下不了床。但開心的是,這兩天周瑜都會去看她,並帶上幾瓶藥酒。周瑜的主動,讓小喬一下子忘記了疼痛,臉上總是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很快的,這一天還是來了。
當披上那繁瑣的紅嫁衣,臉上化著精致的妝時,看著鏡中自己傾國傾城的容顏,孫尚香這才覺得自己竟是那樣的美。以往都是別人說她漂亮,誇她美,那個時候她也隻會笑笑。對於外表她並不看重,甚至連鏡子她也很少去照,孫尚香將一切精力放在了她的武學上,希望有朝一日能成為像爹一樣的大英雄。而當她真正覺得自己是女人時,她卻已是身為人妻了。
孫尚香步入大廳,輕輕喚了聲"爹",在看向娘的時候,她已經哽咽的叫不出來了。
"香兒,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爹將侍婢百餘人,皆親自執刀侍立,隨你嫁入劉家。"
"香兒謝過爹爹。"
孫尚香退下,大廳上,孫權不顧旁人的存在也跟了出去。
"三妹,等一下。"孫權在背後喊道。
可她卻越走越快,不知道為什麼,孫尚香隻是不想在離開之前看到這個人,怕一見到他自己就再也不願離去。
"三妹。"男人的腳步始終比女人快,孫權還是攔到了她。"你為什麼要躲我。"
"我沒有。"孫尚香將頭別向一旁,不看他。
孫權猛地將她抱在了懷裏,想汲取這一點點的溫暖。這個人,今天一過,他就再也看不到了呢。下一次見她,不知是幾時。如果可以,他真希望那日他沒有說過那樣的話,沒有向爹提出周瑜的計策,讓自己最愛的人深陷其中。
孫尚香微微掙紮了下,卻絲毫沒反應,反倒被他抱得更緊,讓她喘不過起來。她加大了力道,猛地將孫權推開。
"你放開我。"孫尚香皺著眉,有些惱怒地看著他。這是在孫府啊,他以為是在小客棧裏可以這麼隨便麼。她轉身,不再看他。
"二哥,我想你是誤會了。從頭到尾,我隻把你當成我的二哥,僅此而已。"她紅了眼眶,淚滴悄無聲息地從眼角墜落。
聽到這句話,孫權不由得慌了。"難道,難道你就沒有愛過我嗎?"
她沉默,孫尚香沉默了。她吸了吸鼻子,沒有否定。
但--
"不是不愛,是不能愛。"她說,語氣裏充滿了無奈。
--不是不愛。
--是不能愛。
他可以認為是,她是愛他的麼?
是啊,不能愛。他們之間的關係,永遠也無法改變。血緣,終究是牽製著他們的絆腳石。
在離開時,他對她說:"事成之後,我會親自接你回來。"
但他們卻不知道,這一別,竟是永訣。
劉備是入贅到他們孫家的,他是蜀國人,現暫住在甘露寺。
當他收到孫家一紙文書的時候,連他自己也沒想到。為了要回荊州,他們甘願與他聯姻。本想拒絕這門親事,他的軍師卻說:
"對方用美人計來誘惑主公,何不將計就計?"一句話,便讓他答允了這麼親事。
甘露寺。
孫家都到齊了,就等劉備出場了。可等了半天,也遲遲不見他出來。
孫堅眉頭緊鎖,拳頭捏的緊緊的:莫不是劉備這小人臨時反悔了?大哥孫策站在一旁,不動聲色,靜靜地看著周遭的一切。二哥孫權的視線始終沒有從孫尚香的身上離開過,即使在人群中,也不能將他的愛意湮沒。
孫尚香也好似等煩了,這裏走走,那裏蹲蹲,最後她跺了跺腳,走到台上高聲喊道:"劉備,你這個小人!再不出來我就剁了你!"
"我在這裏。"
人群中,開出一條道來。
見他來了,孫尚香循聲望去,驀地愣住了。
依舊是那不變的藍色長衫,眉如黛,發如墨,嘴角上揚微露齒白,那雙仿佛能滴出水的眼睛正笑意盈盈地看著她。
"劉兄?"孫尚香怔忪出聲。
"正是在下。"搖晃著手中的羽扇,劉備微微頸禮。
"你居然騙我!"她吼道。
"孫姑娘,在下並未騙過你。在下劉備,字玄德,是中山靖王的兒子。"
這不是拐著彎兒說她笨嘛,還想說什麼,卻被喜婆尖利的聲音給蓋過了。
"時辰已到。"
"等一下。"孫尚香抬手,有話要說,她看向劉備,"不知劉兄還記不記得先前與尚香的三日之約。"
劉備微微點頭,"自是記得。"
她笑了,剛想說什麼,卻見人群中有人將一把劍交在了劉備的手中。她分明記得,那人是劉備的朋友,那人旁邊站的正是那個黑臉男子,孫尚香不禁向前邁了一步。
"那日劉備說過會將這玄石贈送於孫姑娘,如今將玄石鑄成了上好的寶劍,也算是為孫姑娘省力了不少。至於那賽,如若姑娘還惦記著那場比武的話,那麼在下會派我三弟與姑娘切磋切磋。"
說著,黑臉男子飛身上台。
看著這黑影光明正大地站在自己麵前,又不能親手將他拿下,孫尚香頓時惱羞成怒。一個大男人,竟讓別人代他出戰,如若她不是嫁給劉備,她定會將他藐視死。
"你堂堂一個男子漢,竟會怕我這個小女子,說出來真是天大的笑話,我孫尚香第一個看不起你!"
劉備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孫姑娘,今天是我倆大喜的日子。兵戎相見,可能會有所不妥。我將這寶劍作為聘禮,夫人應該樂意接收才是。"
孫尚香氣結,跺腳憤然離去。
台下的人麵麵相覷,不知台上的人唱的是哪出。連孫家的人也著實吃了一把,孫堅起初還以為是女兒臨時想出來的計策,但他始終沒能明白。孫權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向她移去,卻被爹叫回收拾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