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二年,春。三月初七,是我參加選秀的日子。
寅時初刻不到我便起身,漱口洗手,忽的一方浸了冰冷井水的帕子蒙上了我的臉,我被激得一哆嗦,感覺額頭被冰的發痛。
淨了麵之後,便坐在妝鏡台前上妝。略揩些蜜露,輕輕拍打,至麵上無油光之時,便勻上細細的粉。
接著便是畫眉,用上好的螺子黛細細的描畫,不濃不淡正相宜。最後並不像如今京城時興的那樣在麵頰上抹上紅紅的胭脂,隻把玫紅色的胭脂用嘴輕輕的一呡,便完成了。
方才幫我用冷帕敷麵的嬤嬤原是從宮裏出來的,頗懂得些宮裏的規矩。
她幫我挑了一襲月白色雲綢繡球花紋樣旗袍,通身素淨,隻滾邊的顏色略深些。嬤嬤說這樣簡單的打扮才能入宮中貴人的眼。
長發挽起,梳一式小兩把頭,發上隻簪一支成色極好的翡翠玉簪,耳上塞一對小巧的翡翠耳釘與之相配。
整理完衣飾,便要用些早膳。隻吃兩口糕點,略用幾口白粥。今日入宮參選還不知要留到幾時,所以連水都不敢喝,隻怕半路壞了規矩。
膳畢,用清茶漱了口,略正衣衫,便要去正堂拜別舅父舅母。
此時已是寅時三刻,按規矩卯時騾車就得起行,嬤嬤忙挽起昨日為我收拾的包袱,與我一起出了房門,去正堂行禮拜別。
我跪在蒲團上,一拜三叩,向舅父舅母拜別。禮畢,舅父親自上前扶我,我連忙略扶著舅父的手臂起身,不禁低聲道:“舅舅……”
舅父忙輕拍了拍我的手臂,道:“玉寧不怕。”
我九歲便從杭州來到京城,一路僅由鏢局護送,寄住在時任正藍旗前鋒參領的舅舅家。
那時我尚年幼,在快到京城的地方曾遭馬驚甩車之事,當時馬車已翻在路邊,我也被甩在車外,一頭撞在路邊,把後腦勺都磕出血來。
那時我驚慌失措,隻知大聲啼哭。幸好舅父及時趕到,一把抱起我,安慰道:“玉寧不怕。”我才漸漸止住哭聲。
如今將要離家之時,又聽得這話,往事如潮水般湧起,我鼻子一酸,險些落下淚來。
舅母見我眼眶紅了,忙喝道:“不許哭。”把我的眼淚硬生生地止在眼眶裏。
舅母不理舅舅橫過來的眼神,淡然道:“馬上就要起行了,總不好再梳妝一次吧,若是耽誤了時辰可如何是好。”舅母一向嚴厲。但所言也是合情合理,我忙道:“舅母教訓的是。”
舅父微微歎一口氣,道:“玉寧,此次參選,你不僅代表著西林覺羅氏家族,同時也代表著我富察氏一族,你可記住了?”我微微俯身行一半蹲禮,道:“玉寧明白。”
舅母上前一步,低聲道:“玉寧,我往日與你說的話,你記明白了麼?”我輕輕點了點頭,道:“玉寧記得,舅母平日教誨,玉寧銘記於心。”舅母這才鬆了一口氣,道:“去吧。”
拜別了舅父舅母,便要起行了。等我上了騾車,剛坐穩,便聽得一聲鞭響,車軲轆呀吱呀吱的響著,緩緩向前行去。
我知道此時舅父舅母和三位表哥都立在正門前送我,隻是我不忍看也不想看,怕多看一眼便抑製不住自己的眼淚。
聽得車外吵嚷,我在想,不知我還能不能再自由地走在這條繁華的大街上。此次參選,選上了自然是好,不過,隻怕是再難獲自由了吧。
騾車呀吱的走了半個時辰,便到了神武門。我由嬤嬤攙著下了車,看到邊上皆是送應選秀女的騾車,內務府的宦官們忙得腳不點地,忙著核對名帖、排車。
已經核對好的秀女自是由宮裏嬤嬤引著,排好隊向宮門行去。神武門外人車雖多,卻無嘈雜之聲,公公們雖忙碌,卻也是井然有序,可見宮中教導之嚴。
我接過一位穿石青色箭服的公公遞過來的一塊木牌,上麵寫著我的名字和家世:從三品江南都轉鹽運使嫡長女,西林覺羅氏玉寧。木牌上麵有一串如意絡子,可佩帶在衣襟上。
嬤嬤幫我係好木牌,拂平衣服上的褶子,低聲對我道:“小姐,切記,鋒芒不可露,時機不可失。”話畢,便轉身離開了。
嬤嬤會跟著騾車在宮裏繞一圈,一圈之後時間恰好是正午,便可正好接了被撂牌子的秀女返家。我沒有因嬤嬤的話產生什麼情緒,隻是略正衣領,便隨著遞給我木牌的公公向宮門走去。
等人略到齊了,公公對著名冊點清了人,才領著我們緩緩向前走去。我知道要一直走走近一個時辰才能到順貞門,然後需再等候一些時間,才能受到皇後的接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