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初戀:緣來緣去終憾事(2 / 2)

也許這一切,少年納蘭性德此刻還無法體會到,但他卻真正品嚐到相思相愛而不能相望相親的痛苦。他恨自己沒能保護住表妹,更恨自己無法複仇。就仿佛一件最珍愛的東西突然被人搶走,而你連奪回的機會都沒有。他痛苦、憤憤,又茫然無奈。他第一次感到生活中並不是所有的願望都能順理成章地實現,自己生命中一些最重要的事情並不能完全由自己把握。

他無法留住表妹,更無法阻止自己思念她,他多麼想再見見表妹,哪怕就一麵。但這回表妹不是回家,不是去串親戚,也不是去出遠門,她是進了那不得見人的深宮。宮牆是那麼高,那麼冷漠,宮禁的大門是那般森蔚威嚴。怎麼進去呢?實在太難了。

機會終於來了,那一年適逢國喪,皇宮照例要做盛大的道場,納蘭性德靈機一動,這不正是進宮的機會嗎?宮中舉吊唁之事,後宮的人也要參加,如果能進宮,說不定真能見到表妹呢!他用錢賄賂了一個要進宮誦經的喇嘛。於是在一大群身披袈裟、垂首合十、口中念唱有詞的喇嘛隊伍中,便夾進一張眉目清秀的少年人的臉。在一身袈裟的遮掩下,納蘭性德混入宮中。隻是他沒有閉目念經,而在偷眼搜尋著一大群參加喪禮的宮人。他終於發現了表妹。

表妹高了,也瘦了,梳起兩把頭,雖然身著喪服,但仍掩不住她的天生麗質。她依然如花似玉,那張臉依然白而嬌嫩,但卻沒有了紅潤,那神情也再沒有了以前的天真靈透之氣,看上去倒像一張雖然美麗卻無血無肉的畫兒。她此刻眼簾低垂,神情黯然,不知是在悲悼死者,還是悲悼自己死去了的青春與愛情。她萬萬沒有想到,在一大群起勁兒唱著經的喇嘛中,正有一雙灼熱的目光在專注深情地注視自己。

納蘭性德心如刀絞,他多想呼喚一聲表妹,哪怕表妹隻看他一眼,他們也會從彼此的目光中得到一點慰藉和滿足嗬!無奈宮禁森嚴,咫尺天涯,納蘭性德又一次嚐到相望不能相認、相見不能相親的滋味,他悵然而歸。

其實,關於納蘭性德這次傷心的初戀,至今仍是一個謎。所有的資料都散記在後來清人的筆記中,其真實性就要大打折扣。這次初戀究竟發生在性德多大年齡時?表妹何時入宮?性德宮中探望的那次國喪又是什麼時候?或者幹脆有沒有表妹這個人?甚至有沒有這次初戀?我們都隻能是猜測。但是有一點卻是真的,在納蘭性德的生命曆程中肯定有過這種相愛不相親的情感體驗。它們的結局全部在淒美動人的詞篇中完成了。

正是轆轤金井,滿砌落花紅冷。驀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難定。誰省?誰省?從此簟紋燈影。

——《如夢令》

相逢不語,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暈紅潮,斜溜釵心隻鳳翹。待將低喚,直為凝情恐人見。欲訴幽情,轉過回廊叩玉釵。

——《減字木蘭花》

年輕、多情的貴公子的愛情故事裏有了一種固定的情節,愛情的男女主人公總是在幽靜美麗的地點或氛圍中相遇:軲轆金井畔,滿地落紅處,秋雨霏霏,斜陽殘照,幽美確實幽美,但卻總帶著無法示人的淒清,它暗示著一種淒婉的結局。相逢總是驀地,回廊一瞥全是偶然,但這偶然中卻必然引出一見鍾情,一片相思,一段佳話。然而,這愛情是注定沒有結果的。

昨夜個人曾有約,嚴城玉漏三更。一鉤新月幾疏星,夜闌猶未寢,人靜鼠窺燈。原是瞿唐風間阻,錯教人恨無情。小闌幹外寂無聲,幾回腸斷處,風動護花鈴。

——《臨江仙》

最後隻能把相思留在孤寂中,留在了然無痕的春夢裏,留在小欄杆處無望的企盼中……這類的詞作還很多,年輕的詩人對愛情、對人生已經有了深深的悲劇意識:人生有太多的缺憾,是如此地不完滿,美好的東西與情感總是轉瞬即逝,麵對它你隻能發出一聲無奈的長歎。壓抑久了便凝聚噴射出一聲悲憤的呼號: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漿向藍橋易乞,藥成碧海難奔。若容相訪飲牛津,相對忘貧。

——《畫堂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