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的陶醉,在沒有任何節製的情況下流淌著。主人公奧列寧像托爾斯泰一樣,來到高加索,尋求奇險的生活,使自己得到鍛煉。後來他喜歡上了一個哥薩克年輕女子,陷入了種種相互矛盾、複雜的希望之中。他有時會想,“幸福就是為別人而活,就是犧牲自我”;有時又想,“犧牲自我是多麼愚蠢的事情”。於是,他基本上同那位哥薩克老人葉羅什卡一樣,認為“所有的事情都是值得的。上帝創造一切,就是為了給人類帶來歡樂。所以世間沒有什麼罪惡,那其實都在拯救靈魂”。那他還需要考慮什麼嗎?隻要生存就可以了。生命是美麗的,是全部的幸福,是強大、普遍存在的:因為生命就是上帝。一種狂熱、執著的自然崇拜煽惑、吞噬著他的心靈。奧列寧在森林裏迷了路,“周圍都是野生植物,無數的飛鳥與野獸,成群結隊的蚊蠅,草木幽暗,空氣芬芳溫熱,細細的濁流在枝葉下淙淙流淌”,在距離敵人的埋伏點不遠處,他“忽然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幸福,他按照小時候的習慣,在胸前畫了個十字,開始感謝某人來”。然後,他像一個印度托缽僧人那樣,十分滿足地對自己說,他已經獨自迷失在那個吸引著他的人生漩渦當中,他似乎越陷越深,身旁潛伏著的無數個看不見的生物,它們此刻正窺伺著他的死,成千上萬隻小蟲在他周圍嗡嗡嗡地叫:
“過來吧,過來呀,親愛的夥伴們!那個人就是我們要螫的目標!”
顯然,在這裏,他不再是俄羅斯紳士,也不屬於莫斯科上流社會中的一員,不是某人的朋友或親戚,他隻是一種生物,就像蚊蠅,雉鳥,雄鹿,就像此刻在他身邊那些活著的、遊蕩著的生物一樣。
“我將要像它們那樣去生活,那樣死亡。然後,我們的上麵會長出青草來……”
就這樣,他的心情十分歡悅。
在托爾斯泰青年時期,他瘋狂地沉浸在對於力、對於人生之愛戀的狂熱之中。他擁抱大自然,希望能與之融為一體。置身於大自然之中,他可以傾瀉、麻痹他的憂愁、歡樂以及愛情。但這種浪漫的陶醉之情並沒有損害到他敏銳的目光。在這首熾熱的詩篇中,具有強烈的景色描寫,真實的人物刻畫,這些是其他作品中不多見的。該作品的精髓就是自然與人之間的對立,這也是托爾斯泰終身思想中最喜愛的主題和信條。這種對立使他找到了《克勒策奏鳴曲》中的一些嚴酷語調,用它來諷刺人世間的冷暖悲歡。即使對自己所愛的人,他也同樣十分真實。大自然中的各類生物、美麗的高加索女子,以及托爾斯泰的朋友們都被放置在他敏銳的目光下觀察著,他們的自私、貪婪、狡獪等惡習,都被他真實地描畫了出來。
高加索,將托爾斯泰生命中所蓄藏的最深刻的宗教性喚醒了。我們無法闡釋這種真理最初的昭示。他自己也是一再要求青年時的密友、年輕的亞曆桑德拉·埃爾特裏耶夫娜·托爾斯泰姑媽嚴守秘密,才向他們吐露心聲的。1859年5月3日,在他寫給她的一封信中,發表了自己的“信仰聲明”,他這樣寫道:
“小時候,我沒有多加考慮,隻是憑借一種熱情和感傷去信仰。當我長到十四歲左右時,我才開始思考人生。由於宗教同我的理論並不協調,我便把毀滅宗教當作是值得讚揚的事情……對我來說,一切都很清楚,而且符合邏輯,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妥妥當當;但對於宗教,沒有給其留下一絲空間……後來,人生對於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秘密了,而因此,它也漸漸失去了它的一切意義。那時,在高加索,我感到孤獨且不幸。我付出了全部的精神力量,一個人一生隻能這樣做一次啊……這是苦樂融會的時期,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我都從未達到過如此高的境界,隻有在這兩年中我才有如此深刻的觀察。那時發現的一切,都將成為我的信念……在堅持了兩年的腦力活動過程中,我發現了一個簡單且古老,目前我知道,別人都不知道的真理:我發現了一種不朽,有一種愛,如果想要獲得永遠的幸福就應該為別人活著。這些發現讓我感到震驚,因為它們竟然同基督教十分相似。於是,我停止探尋,準備到《福音書》中尋覓。但我沒找到太多東西,我不僅找不到神靈,也找不到救世主,更尋覓不到聖典,一無所有……但我依舊竭盡所能地去找呀找呀找呀。我哭泣,我痛苦,我折磨自己,隻為求得真理……就這樣,最終同我在一起的隻有我的宗教。”
六
1853年11月,俄國向土耳其宣戰,戰爭即將爆發。此時的托爾斯泰先是被征召到羅馬尼亞軍團,之後又去了克裏米亞軍團,並且在1854年11月7日隨軍隊來到了塞瓦斯托波爾。他胸中燃燒著強烈的激情與愛國之情。在戰場上,他英勇善戰,盡職盡責,常常身處險境,特別是在1855年的四五月時,他三天中就有一天要在第四炮台輪值站崗。
連續幾個月裏,他都生活在一種無窮盡的緊張和戰栗之中,常常與死神碰麵。此時此刻,他的宗教神秘主義又複活了。他經常同上帝交談。1855年4月,他在《日記》中寫下了一段禱文,中心思想是感謝上帝在他危險之時能夠保佑他,並且祈求上帝能繼續保佑著他,“以實現我還未了解的生命的永恒和光榮的目的……”生命的目的,並不是藝術,而是宗教。1855年3月5日,他這樣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