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錕被囚次日,顏惠慶入府見曹,力勸曹錕按馮玉祥要求,下停戰令與免吳佩孚職。曹說:“對奉作戰,雖係子玉主張,予實成之,要辦子玉,先辦曹某。”言辭之間甚僵。隨後孫嶽又到,又勸之,曹無奈,對顏說:“責任內閣,一切可負責辦去,我就聽你們的意見吧。”
*顏惠慶(1877-1950),字駿人,上海人。畢業於上海同文館,後去美國弗吉尼亞大學留學。1913年出任駐德國公使,後調任丹麥、瑞典等國公使。1919年任中國出席巴黎和會代表團顧問。1920年任北京政府外交總長,1922年改任內務總長。1926年曾任國務總理並攝行總統職務。
◎膠縣人郭緒棟識吳佩孚於微時,故吳對郭常懷知遇之感。待吳崛起軍中開府洛陽,力邀郭氏入幕任秘書長,吳待郭不與其他幕僚等視。吳佩孚對鴉片深惡痛絕,而郭多病難祛舊嗜,吳破例任其吸食。郭緒棟謀事甚忠,鞠躬盡瘁。郭病逝後,吳傷悼不已,挽以聯雲:國而忘家,公而忘私,遽拋老母孤兒,有我完全擔責任;義則為師,情則為友,此後軍謀邦政,無君誰與共艱難。
*郭緒棟,字梁丞,山東膠州人。曾任武衛右軍文案,民初任濟南商埠局局長兼市政公所總辦。1921年吳佩孚任直魯豫巡閱副使,聘郭緒棟為秘書長。
◎二次直奉戰起,康有為秘密向吳佩孚進言:“馮煥章舉措多不近人情處,凡不近人情者,很少不是大奸佞。肘腋之患,不可不除,公若不忍置之死地,繳械而善遇可也。”吳說:“極承關注,感鏤心骨。然大敵當前,自殘肢體,人其謂我何?”終未聽從康的話。吳以討逆軍總司令居四照堂,電召馮至,以善言相督責,任命為第三路司令,出朝陽。馮軍星夜開拔,如往日援豫情形,吳感歎說:“人言那可全信,煥章縱然不賢,也不忍心與敵人為伍啊?”
◎吳佩孚的參謀長張方嚴在軍中甚少主事,卻在直奉大戰最緊要關頭,以吳的名義發一急電,催促後方部隊赴援。馮玉祥得電後,知前方軍情吃緊,不必再有所顧忌,便於10月19日自灤平火速回師,發動北京政變。等到吳派在馮處的人回來報告“倒戈”經過,吳責問張方嚴何時要後方增援?張跪下說:“我錯了。”吳說:“起來,我不殺你。”
◎吳佩孚確知馮玉祥倒戈後,發出通電,電文中有:“馮玉祥受命討逆,責任何等重大,乃未聞遺矢相加,先已倒戈相向。朋友之交,猶恥二三其德,況以身所尊事之中央,法所產生之元首,視等弁髦,放肆幽迫。在國法為大不逆,在個人為不義。”
◎吳佩孚窮無所歸時,湖南趙恒惕來電,言辭殷切,再邀吳氏入湘,內稱:“湘為舊遊之地,盍興乎來,願掃榻以待。”接趙電報,吳深為感動,喟然歎曰:“炎午真夠朋友。”
◎1924年北京政變後,吳佩孚兵敗南遁,雖輾轉無定,彷徨歧路,仍於11月17日致馮玉祥一函,對馮氏倒戈嬉笑怒罵,函曰:煥章將軍足下:別來無恙?憶自膺命為討逆軍總司令,幹城付托,早許此身為國所有,不敢自私。言猶在耳,忠無忘心,想二三袍澤必不以佩言為欺詐也。惟此次身敗名辱,禍生肘腋,不第身處其境者為之惋惜,即天下旁觀側耳之人,誰不為之疾首椎心,以為事出意外,鬼神所難測,數理所難通哉!足下之計謀,可謂如願以償;而不知公德私德所垂之品格,早窒入阿鼻地獄,萬劫不複矣。
佩之所以信服足下、倚為心腹者,誠以足下為基督令徒,不致有詐耳。佩雖未受洗入教,然昔在蓬萊為秀才時,亦嚐過訪該處美國教士狄考文先生,彼之言曰:‘督徒之為軍人者,當剛強如大丈夫;又當以真理為腰帶,以公義為護心鏡,足穿和平福音之靴,以信仰為盾櫓,撲滅惡敵之火箭;以救恩為兜鍪,手執聖靈之寶劍,此乃上帝所賜之全身甲胄,方可敵魔鬼之奸計。’自受教以來,即無日不以上言諸種德性自為訓練。夫所謂真理者,此言基督犧牲道理也;公義者,此言因信稱義所得之聖潔心也;和平福音者,此言傳和平君主之大喜信息也;信仰者,此言世人所受倚靠之功能也;救恩者,此言以犧牲為救贖之鴻恩也;聖靈寶劍者,此言上帝有能力之聖語也。狄考文之解釋如此。秉此諸德,然後可以為基督之精兵;非然者,特魔鬼之假麵具。佩自入軍以來,轉戰京津,坐鎮湘鄂,未嚐不以此諸德自勉。
前在河南,以足下之作為,未免有矯枉過正之處;故為顧全名譽計,不得不薦之北上,以救大局。足下為真正基督徒,無有不熟讀聖經之理。耶穌明言,在此末世,民要攻擊民,國要攻擊國;地震,饑荒,瘟疫,各處多有,今已應於目前,全非妄語。是知耶穌必不以現世界為天國,而以人心為天國。故於被釘時,亦言我國非此世界;若果為世界之國,吾之臣子必為我爭戰。蓋此世界,尚為魔鬼所占據,一大罪人沉淪子尚未出現,當未滅亡。此世界如一大溷廁,蠅蛆臊臭,概不能免。待至天地末日,火焚硫化,自有澄清之法。是改良世界,拯救同胞,亦當合經而行,非私人所能為也。足下竟背耶穌真言,強以現世界製造天國,隻見其多增變亂耳。足下前在河南,不準人吸紙煙,不準開設娼妓,不準人穿綢緞;此在個人私德,固足為模範軍人,而以此為大方針,此肉體與魔鬼爭,多見其不自量耳。佩雖未入耶穌,然自為秀才時所受經訓,猶躍躍於腦際,毋或暫忘。而足下以基督徒號召天下,熟讀聖經,何尚叛離乃爾!而猶自粉飾,以求同情於基督徒為爾祈禱。吾誰欺?欺上帝乎?
此次奉命討張,佩膺命為總司令,若非足下慫恿,聲明致討,大總統必不能遽下討伐之令,佩亦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輕從前敵。若事前聲明,有所反對,盡可商議,可進則進,可止則止。愚若佩孚,當不能根據不穩之後路貿然獨往。及討伐令下,彭(壽莘)為第一路,王(懷慶)為第二路,足下為第三路。前敵戰事方殷,足下遽爾倒戈,包圍京府,聲言和平,實則逼佩出走;佩死且不懼,何況出走!惟足下此次所為,失信曹錕,是為不忠;遺憾袍澤,是為不信;留玷教會,是為不仁;遭恨國人,是為不義。且與經文全背,竊為佩所不取。
凡人作事,第一當求目的之所在,第二當求手續之所宜。均之求名,有讓天下求名者,有攫天下求名者;均之求利,有售貨求利者,有賣笑求利者。惟足下之所為,如為求名,則名於何有?如為求利,則利於何存?徒自引狼入室。大命不休,吳三桂之請兵入關,庶幾近乎?猶大之奸賣耶穌,良有以也。觀其結果,即可知其目的與手續矣。
山海關、九門口、石門寨、朝陽等處,大軍不下二十萬,方濺血泊,滾頭顱與敵軍相抗,所耗金錢不下數千萬元,經足下後方一戈揮掉,萬軍齊覆。如為山九,而鑿其基;如掘井九仞,而毀其蓋;如此奇功,愚者不為。況楚人之妾,已有奸情,人誰敢娶?行將見足下與足下之一黨,被棄於張、段也。然而足下之不可與處,陰險之名,已千古不磨矣。嗚呼煥章!
我躬不閱,遑恤我後!佩已矣,不複欲言,惟靜觀足下之和平統一耳。
此次出走,路過芝罘,曾潛服至毓璜墳山,展拜狄師之墓。見碑碣巍然,訓言猶在,不禁倏然如有所悟,而益信足下之行徑,恐百身莫能贖矣。嗚呼煥章!
與足下袍澤數年,以心相印,今被暗算,夫複何言!昔樂毅雲:‘君子絕交,不出惡聲;忠臣去國,不潔其名。’佩為亡人,亦曾受教於君子,惟不明心跡,是以不免耿耿耳。此請勳安。吳佩孚泣泐,十一月十七日。﹡狄考文(1836-1908)美國賓夕法尼亞人。基督教北長老會傳教士,1863年底來華,1864年1月到登州傳教,開辦蒙養學堂。該學堂1876年改稱文會館,由小學升為中學,1881年開設大學預科,1904年遷濰縣,與英國浸禮會在青州辦的廣德書院大學部合並,改稱廣文學堂(後為齊魯大學之一部分)。他多次利用回國休假機會為文會館募集資金和實驗設備。狄氏精數學,編有《筆算數學》《代數備旨》等,成為當時中國初辦學堂時的數學教科書。此外,還編有《官話課本》,是當時外國人學習漢語必備之書。
◎楊度之長女楊雲慧藏《楊晰子與吳子玉書》,原件為楊度手跡。此函寫於第二次直奉戰後,雖有慰問之意,但說教味十足。函雲:子玉先生執事:昔在保定光園曾得一親明教,日月幾何,而時局滄桑,等於隔世。世事如幻,人生如夢,古哲之語,豈不然乎?度與執事取舍異逕,不相為謀,惟英雄末路,自古所憐,戰事雖敗,人格猶存,故以敬愛之心,聊進芻蕘之見,想亦明達所契許也。
執事尚勇善戰,比肩黥、彭,叱吒風雲,號為無敵。今者數十萬眾,一朝雲散,坐困荒山,援盡餉絕,有如項王垓下,四麵楚歌。此人情所不能堪,誌士所群為扼腕者也。然而天下萬事皆為因果自然,決無無果之因,亦無無因之果。今日之局,論者以為奇變,在度則若預知。非獨智也,推因以得果耳。曩者奉直戰後,曹公召度赴保,詢以大計,時則法統未複,東海在位,度建議護法聯孫,請徐下野,並告曹公以十六字曰:開舊國會,舉新總統,統一南北,頒布憲法。蓋度期以一舉而成和平統一之時代,而未入人道主義時代。自今以往,欲行人道主義,惟有實行平等共食製度。前此禽獸道主義之倫理之政治之法律之教育,其為人道之障礙者,當一切掃除之,不問是非,與以革命,庶幾平等共食之社會始能出現於世界,而人道主義之道德、政治、法律、教育亦必隨之而生,然後人類在一切動物中,始能離禽獸道而獨立。主義既正,而後可言方法。無淪為馬克斯派,為無政府派,抑或更生新派,終以不悖平等共食主義為唯一之目的。
主義之爭也大,而方法之爭也小,此乃人類切身之事,而非宇宙問題,所貴在於實行,無須多談學理。蓋以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片言可決,無可是非。其猶有社會阻力者。則人類獸性未盡滌除,故或驚疑於人道而保守其禽獸道。然積漸進化,終底於成,此於人類自有主權,欲行即行,誰能阻我!物理之必然,此也;人事之當然者,亦此也。故社會問題不待解決,即此義也。
至於生物學者,亦吾子研求目的之一。予亦屬諸物理範圍。此類學術愈益發達,則物理學免於幼稚。物理之必然者愈明,則人事之當然者亦愈明,而未來世之人類幸福,亦必多於今日。欲救今日之中國,亦無逾於此義。蓋予以為世界者,物理之世界,而今日之中國者,無物理學之國家。人類處物理之世界中,而物理學無以應用,欲追世界,欲救中國,皆在乎此,舍此以外,無所謂學。蓋離物質無精神,舍物質文化無精神文化。悖乎此義而自詡精神者,非人類狂即中國狂也。其理至繁,非短言所能罄。因吾子之好學也,略述之,以資質證,且以告世界之學者焉。民國十三年十月十五日湘潭楊度序。主張君主立憲,為袁世凱稱帝鼓吹。帝製失敗後,民國政府發布懲辦通緝帝製禍首令,首列第一。其人政治立場多變,先後投身截然對立的政治派別。
◎直係大將蕭耀南在“北京政變”後,仍留任湖北督軍,因通電擁護段祺瑞出任臨時執政,拒止吳佩孚前往漢口。蕭耀南後見吳佩孚重新出山在即,便積極聯絡直係人物,借以向吳表白既往苦衷。蕭曾派副官長給為吳出山活動的李炳之送去聘書,並邀至蕭邸餐敘。座間,蕭說:“我隨曹三爺任參謀長多年,與子玉相知亦深,如真心拒其入鄂,可謂不知羞恥!但是,子玉並未體諒我在漢口維護各位同仁的苦衷。當我正對北京變戲法時,子玉來鄂,無異揭開我的寶盒。”言次,懇請李炳之去嶽州見吳,為之解釋,並請吳出山。李到嶽州見吳,說明蕭之苦心及擁吳本意後,吳佩孚示以微笑。
◎1924年3月間,吳佩孚派葛應龍、馬濟等赴湘,力勸趙恒惕取消省憲,並坐等回音。同時放出狠話:“三日不能則五日,五日不能則七日,七日不能,張福來一師已枕戈待命雲雲。”但趙答以“湖南不是我個人的湖南,要征求各軍官的同意”,遂開軍事會議,對吳的主張自然一致否決。
葛、馬以“軍人重服從”為由,責趙不負責任。趙又說,“還有省議會,議會是湖南的真正主人”,又開谘詢議會,再次否決。吳盛怒之下,說趙恒惕耍太極,且不夠朋友。趙不為所屈,說:“我寧辭職不幹,不能由人擺布。”吳顧念與趙恒惕的舊誼,態度不得不軟化,避免了第二次湘鄂之戰。後吳佩孚敗於馮玉祥倒戈,彷徨無際之時,趙恒惕欣然接納。所謂世事無常,恰因湖南的自治,使北京臨時執政府的權力所不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