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落紅零落碾作塵 一壺濁酒慰平生(1 / 2)

十三年前,時任大秦宰相的林德甫在驃騎大將軍百裏嵩的協助下破獲了大秦開國以來最大的貪汙案。當時擔任戶部侍郎的李元通過賣官鬻爵的方式共收受賄賂三千一百萬兩白銀,克扣工程撥款兩千萬兩白銀。大蒼曆四百七十年三月二十日,睿宗下令將戶部尚書李元一家滿門抄斬

大秦的人們猶還記得那時的場景,李元蓬頭垢麵地走在隊伍的最前方,佝僂的身體顫顫巍巍,指甲縫裏全是黑黑的汙垢,花白的頭發和著泥汙搭在臉上,嘴裏不知道在念叨著什麼,活生生像一個從地獄裏爬出來的鬼。跟在他身後的李家老老小小全部都赤著腳,膽戰心驚地躲避著周圍民眾扔過來的臭雞蛋、爛白菜,眼睛裏充滿了恐懼。他們就那樣被繩子拉著,在都城裏走了一圈。

人們最痛恨的往往不是那些強取豪奪、仗勢欺人的人,而是吃著皇糧卻屍位素餐,坐在家裏就能夠將人們辛勤勞動的果實搜刮殆盡的人。毫無疑問,貪汙是他們最不能忍受的類型。那一陣子,李家就基本等同於“貪官”“狗官”“黑心”這些不堪入耳的詞彙。

李慕白站在人群中,看著猶如過街老鼠般的李家一家老小,感覺渾身血液都涼了。

他不是李元的嫡子,而是李元在某次醉酒後的產物。他的生母是李家夫人的貼身丫鬟,自從生下了他之後就被夫人遣送到鄉下去了。雖然這種事情在大家族裏並不少見,但李夫人眼睛裏容不得一點沙子,愣是讓李元對外宣稱李慕白是府裏丫鬟撿來的孩子。

由於生母地位的卑微以及李夫人對他的厭惡,他逐漸成了府裏最不受人待見的孩子,所有的人都合起來欺負他,但他也隻是微笑以對。因為他知道隻要自己乖的話,李元就會讓他每個月回鄉下去探望他娘。

雖然有時他也會厭惡那個女人,厭惡她卑微的身份,也會把自己在李府受的委屈都歸咎於那個女人,但每次回鄉下時都是他最快樂的日子。那個女人會做好一桌香噴噴的飯菜,隻為他一個人。她會用一種很溫柔的語氣對他說話,但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他不高興。這是他在李府所沒有的待遇,在那裏,他隻能忍氣吞聲地忍受所有人的臉色,哥哥姐姐們的嘲諷則是慣例,甚至下人們也會仗著自己主子是哪位嫡小姐嫡公子而對他惡言相向。

“你要知道自己是什麼身份,該做什麼。”李元對他說。

年幼的李慕白隻能睜著大大的眼睛,點點頭。李元雖然沒有幹涉府裏人對他的欺負行為,但經常會跟他說一些話。雖然他聽不太懂,但是心裏還是暖暖的。

一個人的時候能有個人說說話總歸是好的。

但那天過後,這個人永遠都不會在了。

他永遠記得那天,那天的前一天他還在鄉下。第二天和奶娘剛回都城,就看見他那年紀一大把的父親被當街示眾遊行,他的二娘肚子裏還懷著一個孩子,挺著個大肚子艱難地走在烈日炎炎下。他的哥哥姐姐們像一隻隻被剝光了的小雞,暴露在群眾惡毒的眼光言語下。

小小的李慕白被奶娘拉著,眼神空洞,手腳冰冷。雖然遊行的人裏沒有幾個是他真心喜歡的,但他們都姓李,都是他的家人,他們身體裏流著共同的血液。

大姐李媛有時也不是那麼討厭,看書看累的時候也會讓他待在她身邊,給他講點書裏的故事。

二哥李顯從小習武,李慕白經常躲起來偷看他擺弄那些刀槍棍棒,有一次被李顯發現了。他大喝一聲讓他過去,他怯生生地從石頭後走出來。李顯看他那麼膽小,不由覺得好笑,便讓他拿起一把劍,隨意教了他幾個招式。

二娘則是府裏最溫柔的人,有時點心做多了會叫他過去吃,每年過年時都會包幾錢銀子給他。有時也會輕輕摸著他的頭,歎息道,“慕白啊——”雖然沒有什麼內容,但他知道這位二娘還是有點心疼他的。

斷頭台上,李家七十一口人排了四五排,猩紅的血漿從台上汨汨流下,將整個菜市口染的鮮紅一片。

看著李元滾落的頭,他想大聲叫出來,卻被身邊的奶娘死死地捂住了嘴。

“慕白,從此以後你不是李家的人,你隻是一個姓李的普通人。”奶娘把李慕白拉到一個角落,滿頭大汗地囑咐道。她胖胖的手從懷裏掏出二兩銀子,“啪”地一聲放在李慕白手上,“從此以後,我也和你毫無關係了。小少爺,你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