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荏苒,歲月流逝,轉眼魏征已過弱冠,這時傳來了讓魏征和他父親都心動的消息,離內黃不過百裏之遙的洹水(今河北魏縣西南)杜氏正玄、正藏、正倫三兄弟同時舉秀才。在隋代,科舉選人,全國才十來名,杜氏一門便出了三人,天下儒士何等心儀。魏征想,他人行,難道我就不行?是不是也該去試一試。然而,父親的病一直不見好轉,而且還在日漸加重。“父母在,不遠遊”,更何況老父沉屙在身,自己怎能棄之不顧而宦遊他鄉!他決心留在家裏,照料父親,服侍湯藥,有暇則博涉經史,以待來日。

然而,運交華蓋,魏征真是禍不單行。嚴父痼疾漸入膏肓,慈母又因勞累、焦急,為風露所侵,感染時疫,竟至不起。父親患病前,他專心讀書,一切家務全不管,想管也不許管。父親臥病,裏外有慈母操勞,他除請安侍藥外,其餘也可不問,想問也不讓問。而如今,他不僅得四處奔走,延醫訪藥,還得操持家務,油、鹽、柴、米、醬、醋,樣樣得親自料理。家庭經濟也是問題,收入日漸減少,開支與日俱增,告貸典當,拆東牆補西牆,也不時難免有斷炊之慮。這些日子,魏征曆盡了世態炎涼,飽嚐了人間辛酸,熟諳了眾生百態,這對體察民情、了解社會,為日後輔佐唐太宗李世民治國施政雖大有裨益,但在當時他可是焦頭爛額了。

一切努力都無濟於事,仁壽間,父母親帶著對兒子的無限希望相繼離開人世。魏征無力將雙親靈柩運回祖籍館陶,隻得滿懷悲痛,讓二老暫在內黃安息,等待日後自己有了出頭之日時,再請先考妣魂歸故裏。

現在,魏征又麵臨新的人生選擇,往後的路該怎麼走呢?按正常途徑,他可向州縣懷牒自薦,像杜氏兄弟一樣,通過考試求取功名,那就得為當今皇朝盡忠效力。然而,對此他一直心有疑慮,父親在世時已多次與他探討過這個問題,不久前朝廷發生的變故更強化了他原先的認識。

開皇二十年(600年),太子楊勇突然被廢,取而代之的是晉王楊廣,這顯然是不祥之兆。楊勇作為長子,按照封建時代以長不以賢,以嫡不以庶的原則,當太子是天經地義的事,更何況楊勇很有政治頭腦,頗具治國才能。開皇初年,由於戰亂,山東一帶流民眾多,不便管理,楊堅派員巡察,打算將他們強製遣送至邊境不毛之地,楊勇當即上書指出:懷戀故土,是人之常情,其所以流亡,是迫於不得已。現戰爭雖已結束,但破壞了的經濟尚未恢複,若用幾年時間好好安撫,流亡在外的百姓自然會回到本鄉。他建議用懷柔替代武力,無疑有利於社會秩序的穩定,被采納後,果然山東迅速安寧。楊勇又經常對時政提出意見,都很有見地。他作為太子撫軍監國20年,對隋朝的創建是有功的。楊勇的問題出在個性太直,不懂“矯飾”,用今天的話說,叫做不會偽裝,不玩兩麵派,不懂得怎樣討父母的歡心。至於生活作風不夠檢點,對於皇室貴公子來說,根本就算不了什麼,但因此遭小人陷害而被廢黜,全國臣民都清楚,這無疑是冤屈。從曆史上看,無辜廢太子,起覬覦之心,沒有不出亂子的。魏征以敏銳的政治洞察力和精於形勢分析的能力,深知事態嚴重,預感到這隋室的氣數也難以長久,他不能將自己的命運拴在楊氏的奔車朽索上。

仁壽四年(604年),皇上暴崩,雖宮禁之事隱秘,朝廷內外還是議論紛紛,均傳言太子楊廣趁父皇患病之時,強暴其父寵妃,事情敗露,遂謀害聖上至死,於是楊廣即位,是為隋煬帝。楊廣一登基,就將大哥前太子楊勇處死,並斬草除根,先後將楊勇的10個兒子全部殺害。與此同時,楊廣又向他的幼弟漢王楊諒下手。楊廣同胞兄弟一共5人,大哥楊勇已被他除掉,三弟秦王楊俊在4年前病死,四弟越王楊秀兩年前遭楊廣暗算被廢為庶人,正處幽閉中,剩下就是小弟漢王楊諒。楊諒時任並州總管,統山東52州,擁兵數十萬,有權便宜從事,不拘律令,這對楊廣無疑是巨大的威脅。所以,他一即位,就假楊堅名義以璽書征楊諒回京師,誰知楊堅先前曾與楊諒有約,凡璽書必著暗號,因此楊廣的偽璽書就被楊諒看穿。楊諒對楊廣當太子本來就不服氣,時下京城有變,傳言四起,明知有詐,遂起兵反抗,雖然很快就被鎮壓,但也引發了一場規模不小的戰爭。

如果說以上血腥傾軋、陰謀暗害都僅限於皇室骨肉同胞之間的生死搏鬥,和普通平民百姓尚無多大直接關係的話,那麼以下發生的事則與廣大民眾的命運息息相關了。

楊廣雖然登上了龍位,也除掉頗有威脅的楊勇、楊諒,但他住在長安總不放心,逆倫之舉畢竟太出格了。一個人在做了虧心事的地方,往往難以安生度日,特別是幹了喪盡天良之事,不管外表多麼從容,內心深處不能無愧。

楊廣父母都是佛教忠實信徒,其父楊堅出生於馮翊(今陝西大荔縣)般若寺,由一女尼撫養長大,從小對佛教有深厚感情。佛教在北周時曾受嚴重打擊,楊堅代周後立即大力興複。家庭的信佛傳統使楊廣自幼深受影響。開皇十一年(591年)他第二次出任揚州總管,其時全國正掀起興佛高潮,楊廣不顧皇子尊嚴受了菩薩戒,表示皈依佛門,而佛門是講因果報應的,這就使他精神時時處於高度緊張狀態。陰謀的得逞他極度興奮;害怕惡行惡報使他恐懼萬分。對大哥楊勇護軍監國20年,在京城的勢力和影響他也沒有信心一下子鏟除幹淨,他想換換環境,以免觸景生情,勾起那些令他難堪而不願回首的往事,於是決定遷都。仁壽冬,他當上皇帝才100多天,便匆匆離開長安,十一月初三到達洛陽,第二天即下令調遣民工幾十萬人掘長塹,自龍門(今山西河津縣)起,東接長平(今山西高平縣)、汲郡(今河南衛輝市),抵臨清關(今河南新鄉市東北),渡河至浚儀(今河南開封市西北)、襄城(今河南臨汝),西折至上洛(今陝西商縣),這一長達 近 兩 千 裏 的“凹”字形壕塹像長城一樣可以阻止人馬通過,用以護衛洛陽。當年秦始皇修萬裏長城選址在邊境,雖也使成千上萬人葬身塞北,但總還有利於防止異族侵擾,而楊廣掘長塹則是在中原腹心地區,自然是對付自家人,怕他們起來反抗。這表明楊廣從上台之日起就將自己置身於與廣大民眾的對立之中,另外也反映了他內心的恐懼與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