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態發展正如魏征所預料,反楊抗暴的星星之火,瞬間燎原。天下大亂,先後起事的不僅有農民群眾,也有隋室官員,包括州郡僚屬乃至封疆大吏。他們在反對楊廣的同時,有時聯合,有時鬥爭,矛盾錯綜複雜,無比紛繁。
在這樣的情勢下,魏征要投身社會,該如何起步呢?他必須十分小心,謹慎從事,他以銳利的目光,密切注意觀察著形勢。
這時,足以影響全局的有這樣幾股勢力:一是瓦崗(在今河南滑縣境內)的翟讓、李密軍,二是太原留守李淵軍,三是楊廣政權的王世充軍,四是河北的竇建德軍,五是原楊廣衛隊的宇文化及軍。這些力量的分合與各自的浮沉,直接關係到國家的命運與未來,也為魏征尋求明主提供了活動的舞台。現在,我們且用視線聚焦這個舞台吧!
李密生於隋開皇二年(582年),先世出遼東襄平,曾祖李弼,西魏宇文泰建立府兵,置柱國大將軍八員,宇文泰為第一員柱國大將軍,統帥全軍,宗室元欣雖位列柱國大將軍,但有名無實,其餘六員柱國大將軍分統六軍,李弼居其一,遂為京兆長安人。宇文泰據關中,糾聚關隴郡姓和鮮卑貴族,形成關隴世族,而“八柱國”則是關隴世族的最高層。經過西魏、北周,到隋朝,數十年間,關隴世族在順利的發展中,內部不斷變化。李密出生時,不但元氏和宇文氏已失掉了皇冠,而且“八柱國”之家勢力也下降了。李弼的子孫雖然列居公爵,但已不能居要職、握實權,變成了虛有其表的破落戶。當然,其社會聲望還是存在的。
李密憑著父祖恩蔭,襲爵蒲山郡公,充當宮廷侍衛官———左親侍。由於隋煬帝嫉視元老重臣,對“八柱國”之後的“黑色小兒”李密也感到“視瞻異常”,免其官職。李密本來鬱鬱不得誌,便回家閉門讀書,與外界很少往來。他讀史書,思考著如何趁天下大亂出頭。他曾經乘坐黃牛,牛角上掛著《漢書》,前往名儒包愷處求教。“牛角掛讀”《項羽傳》,恰恰表露了李密的誌向所在,這不是他個人的問題,而是代表了衰微的關隴世族企圖恢複舊日風光、甚至奪取皇權的要求,這與秦末的六國貴族後裔項羽恰恰是“驚人的相似”。
“牛角掛讀”使李密結識了權勢顯赫的楊素。楊素爵居越公,位兼將相,既為文帝寵臣,又是煬帝奪嫡的謀主,驕奢、狡詐、陰險、殘酷,罕有倫匹。這位炙手可熱的達官貴人,一見李密,言談之間,倍加賞識,引為其子楊玄感的密友,對他的兒子說:“吾觀李密識度,汝等不及。”
雖然楊玄感和李密都是公爵,但是,一個暴發戶恃貴驕人,一個沒落戶恃才傲物。當李密受到楊玄感輕侮時,對他說:“人言當指實,寧可麵諛!若決機兩陣之間,暗嗚咄嗟,使敵人震懾,密不如公;驅策天下賢俊,各申其用,公不如密。豈可以階級稍崇而輕天下士大夫邪!”懷有野心的楊玄感心領神會,“笑而服之”,從此,他們更成為莫逆之交。
在隋統治集團內部權力分配的鬥爭越來越激烈的時候,隋文帝的猜忌,隋煬帝的驕狠,更加速了矛盾的發展。
楊素去世,楊玄感襲爵楚國公,居禮部尚書職。“自以累世尊顯,有盛名於天下,在朝文武多是父之將吏,複見朝綱漸紊,(煬)帝又猜忌日甚,內不自安”。恰恰隋煬帝在大殺臣下之餘,公然說:“使素不死,終當夷族矣!”這樣,更加促使楊玄感加緊策劃政變。他與諸弟密謀,尋找時機,廢掉隋煬帝,護立其侄秦王楊浩做皇帝。大業五年(609年)隋煬帝西征吐穀渾,進軍至大鬥拔穀,遇到大風雪,隨從死亡過半,十分狼狽。楊玄感便想趁機發動政變,襲擊禦帳,廢囚隋煬帝。他的叔父楊慎勸說道:“士尚一心,國未有釁,不可圖也。”楊玄感才暫時沒有動。
楊玄感不審時度勢,便想輕易冒險,足見他野心勃勃,同時又表明了他貌似聰明,實則魯莽無謀,是不能成大事的。
此後,楊玄感更精心策劃,窺測時機。隋煬帝四麵出擊,炫耀武力,楊玄感便投其所好,爭取信任,他向隋煬帝請求,“世受國恩,願為將領”,隋煬帝大喜,當眾誇讚他說:“將門必有將,相門必有相,固不虛也!”厚加賞賜。“由是寵遇日隆,頗預朝政。”楊玄感博得了信任,更加緊進行策劃政變。
大業七年(611年),隋煬帝發動侵略高麗的戰爭,楊玄感奉命駐黎陽,督運資糧。黎陽在今河南省浚縣境內,是運河上的戰略要地。黎陽地處黃河北岸,鄰近河南,河南、河北在當時都是苦難深重的地區。
隋煬帝在大業七年初次發兵侵略高麗,次年大敗退回。大業九年(613年),又重新出兵,親駕渡遼,楊玄感見“百姓苦役,天下思亂”,便加緊準備,密遣心腹入關,將其弟玄挺和李密從長安接來黎陽,策劃起兵。時年六月,楊玄感捏造軍情,宣稱右驍衛大將軍來護兒率水軍反叛,以討來護兒為名,召集鄰近州縣官,令各發兵,在黎陽會合,又選運夫中少壯者5000餘人、船工3000餘人編成基幹馱伍。楊玄感在黎陽登壇誓眾,聲稱:“主上無道,不以百姓為念,天下騷擾,死遼東者以萬計。今與君等起兵以救兆民之弊,何如?”苦難深重的群眾,早就希望能反抗暴政,爭取生存,於是,皆踴躍稱“萬歲”。農民大起義促使隋統治集團加速分化,出現了楊玄感起兵,而楊玄感起兵又加速了農民大起義的發展。
楊玄感起兵時,問計於李密,李密說:
天子出征,遠在遼外,去幽州猶隔千裏,南有巨海,北有強胡,中間一道,理極艱危。公擁兵出其不意。長驅入薊,直扼其咽喉,前有高麗,退無歸路,不過旬月,資糧必盡,舉麾一召,其眾自降,不戰而擒,此計之上也;關中四塞,天府之國,有衛文升,不足為意。若經城勿攻,西入長安,掩其無備,天子雖還,失其襟帶,據險臨之,固當必克,萬全之勢,此計之中也。若隨近逐便,先向東都,頓堅城之下,勝負殊未可如,此計之下也。
楊玄感卻認為他所說的“下計”正是“上計”,以後便是照此計進軍的。
楊玄感識淺謀短,固不足道,而從來論者往往把李密三策視為卓識高見,其實這種看法也是不確切的。就當時形勢來考察,李密所劃三策都是冒險主義的。何以見得呢?當時農民大起義雖然在蓬勃發展,但卻都不能給隋朝廷以致命打擊,置之於死地,隋軍雖敗於高麗,但其主力部隊卻仍然基本保存,隋朝財力和兵力還是強大的:東都、關中都屯駐重兵,各有20萬,無論“長驅入薊’,或者“經城不攻”,都談何容易!李密毫無實際軍事政治經驗,紙上談兵,說起來頭頭是道,娓娓動聽,實際上是行不通的無益之策,自然沒有決勝的可能。
盡管楊玄感集團缺乏卓識遠見之士,但是苦於苛政的人民群眾卻掀起了反隋的巨瀾。楊玄感領兵從汲郡(今河南汲縣)南渡河,“從之者如市”;兵臨東都,屯上春門,“父老爭獻牛酒,子弟詣軍門請自效者,日以千數”。楊玄感每誓眾,都慷慨激昂地說:“我身為上柱國,家累钜萬金,至於富貴,無所求也。今不顧滅族者,但為天下解倒懸之急耳!”盼望著有高高在上的權威來解救他們的個體農民自然爭先投效。由於參軍人數激增,楊玄感募得的兵士,“皆執單刀、柳盾,無弓矢甲胄”,而戰鬥則奮勇爭先。隋將裴弘策出兵抵禦,士兵一戰即潰,棄鎧仗者大半。這樣打了五仗,裴弘策隻剩下十餘騎逃進洛陽宮城,“自餘無一人返者,皆歸於玄感”。關中守將衛文昇統兵4萬來援東都,楊玄感已有10萬之眾,“每戰,刃才接,官軍皆坐地,棄甲,以白布裸頭,聽賊所掠,前後十三戰,皆不利”。這明明是隋軍士兵厭戰,同情反隋的百姓,才用種種辦法向楊玄感部輸進武器,有的還投降過去。
楊玄感屢戰屢勝,梁郡(今河南商丘)人韓相國起義響應,眾至10萬人;餘杭(今浙江杭州市)人劉元進糾集逃避兵役的群眾響應,眾至數萬人,各地農民起義軍也趁機發展。
然而,楊玄感屯兵堅城之下,既沒有殲滅據守東都隋軍的主力,又不能攻取具有重要戰略地位的城鎮,反而以為天下響應,誌得意驕,準備稱帝。李密勸阻說:“兵起以來,雖複頻捷,至於郡縣,未有從者,東都守禦尚強,天下救兵益至,公當挺身力戰,早定關中,乃亟欲自尊,何示人以不廣也”。楊玄感才暫時擱置。李密見楊玄感措置失宜,用人無方,感歎說:“楚公好反而不欲勝,吾屬今為亡虜矣!”
楊玄感懸兵日久,隋軍四麵來援東都,玄感腹背受敵,連戰連敗。李密又勸他迅速西向,恰巧有華陰楊氏請為向導,楊玄感便解東都之圍,西趨潼關。他到達弘農宮(今河南陝縣境內),聽當地父老說:“宮城空虛,又多積粟,攻之易下”,又改變計劃,進攻弘農。李密力爭說:“軍貴神速,況乃追兵將至,安可稽留?若前不得據關,退無所守,大眾一散,何以自壘?”楊玄感不聽,進攻弘農,三日不克,被隋軍追及,全軍崩潰,楊玄感兄弟盡死,黨羽大多被殺,李密等人被俘。
楊玄感起兵使隋煬帝受到極大的震驚。在這之前,雖然山東、河北等處農民起義如風起雲湧,可是他並不在意,而在他得到楊玄感起兵的消息後,十分驚恐,密召老官僚蘇威詢問。蘇威說:“玄感粗疏,必無所慮,但恐因此寢成亂階耳!”事實的發展,果然如此。
楊玄感起兵,加深了隋統治集團的分化,達官子弟如韓擒虎之子韓世萼、觀王楊雄之子楊恭道等40餘人都投降楊玄感,隋煬帝因此深為憂慮。
楊玄感敗死之後,隋煬帝命酷吏裴蘊,樊子蓋窮治黨羽,並說:“玄感一呼而從者十萬,益知天下人不欲多,多即相聚為盜耳!不盡加誅,無以懲後。”裴蘊、樊子蓋便照此辦理,“殺二萬餘人,皆籍沒其家,流徙者六千餘人”,“凡受(賑給)米者,皆坑之於都城之南”。兩年後,隋煬帝到了東都,看見街道上往來人等,對侍臣說:“猶大有人在!”感到在窮治楊玄感部屬時,殺的人還少了。
楊玄感起兵一朝覆滅,李密被俘,一行7人被押送隋煬帝臨時駐地高陽。李密在路上和同夥密謀,用金錢誘哄押解人員,又每夜飲酒喧笑,麻痹使者,至邯鄲,乘其不備,穿牆逃脫,從此,李密成了流亡的政治犯。
這時農民大起義蓬勃發展,烽火遍及全國,山東半島農民軍向四方挺進,郝孝德、孟讓等部已進入河北,以後轉向河南,大河兩岸自楊玄感起兵後,韓相國部雖然山破滅,但起義群眾卻越來越多,東都附近出現了許多獨自為戰的農民起義軍。
作為一個在逃的政治犯,李密隻有投奔農民軍這條出路了,前後投奔郝孝德、王薄等處,都不受重視,憤而離去。他改名換姓,東逃西竄,十分狼狽,有時還混不上飯吃,用樹皮充饑。不久,他逃到淮陽(今河南淮陽縣),改名劉智遠,借村塾教師隱居謀生。貴胄之後、襲爵蒲山公的李密,原來懷著趁天下大亂,奮身而起,大則稱王,小則稱霸的野心,而今苟存性命,顛沛流離,連“草莽”之輩都瞧他不起,他自然感慨萬千。
不久,李密的行徑引起了官吏的懷疑,州縣下令追捕,他隻得逃往別處,幾經波折,找到了踞東郡(河南滑縣)瓦崗的農民軍翟讓部。
翟讓原為東都法曹,是個下級官吏,平日以驍勇著稱,犯法下獄當死,獄吏黃君漢冒著風險放他逃走,勸他出獄後去參加起義軍,“救生民之命”。於是,翟讓逃往瓦崗寨,投入當地農民起義軍,被擁戴為首領。早在大業七年(611年)以前,東郡一帶已有農民起義軍出現。這時,王當仁、王伯當、周文舉,李公逸諸部各自為戰,力量分散。最初參加瓦崗軍的,“並齊濟間漁獵之手,善用長槍”,在隋煬帝南下江都後,“華騶龍廄細馬所向江都者,多為讓所劫。”翟讓部下頗有些智勇之士:單雄信善用馬槊,驍勇出眾;徐世績少年勇健,深沉有謀。徐世績勸說翟讓,不吃“窩邊草”,不在東郡活動,而在滎陽,梁郡汴水沿岸“剽行舟,掠商旅”,因而,“資用豐給,附者益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