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晚上,縣大隊的人才找到了她們。母親說縣大隊的人可能是從那個老頭那裏知道的。那一晚,母親她們終於吃了頓飽飯,是縣大隊長的母親給她們擀的麵條,母親說那頓飯她終生難忘。以後的幾天,她們是在縣大隊的洞裏度過的。母親說,每當有鬼子來的時候,她們就堵住洞口,在裏麵默默地聽著上麵傳來的鬼子隊伍從頭頂上走過的腳步聲。幾天後,鬼子掃蕩結束了,她們才終於安全地回到了部隊。
聽了母親的講述之後,再次翻看膠東日記,我終於找到了關於母親的記載。
父親在四月二十六日的日記中寫道:
“二十六日在軍區休息,黃昏時又將三個女同誌、二個馬夫及牲口、一個勤務員、魯中軍區隨來之兩人共八人,經軍區及區黨委的關係繼續安插隱蔽,熬過敵掃蕩清河後之時期。去隱蔽之人員情緒不甚很高,在此情況下被迫不得已。今晚仍在範家宿營未動。”
這三個女同誌中有一個就是母親。父親說“去隱蔽人員情緒不甚很高”,想必父親也看出了母親的無奈。父親其實並不讚成疏散母親他們幾人,父親說“本來我們東來這幾個人不需要插藏在群眾中,因人員不多,隻有十餘人,行軍不至於拖拉部隊。”可以看出,父親當時是很想把母親留在身邊的。
但父親還是讓母親去了。母親去了,父親就一直牽掛著。在隔天的日記中父親寫道:
“二十八日在鄭家營隱蔽休息。黃昏時間該村東北四裏之牛郭集轉移剛進入房子,又遇敵人三百餘由北往南前進運動,正經該村東端。部隊又在該村西北角集結待機,等到敵人通過後各部回原房子宿營。留插在西麵之六個人,正遇敵人合擊,不知有何危險,至今尚無消息,我心裏實在不安靜,心中時想時停的觀望想念,是否出了危險呢?至今心內還是在複跳著。”
我相信父親寫下這些文字時,更多的是在牽掛母親。當時,母親他們正遇敵人合擊,父親這裏卻得不到任何消息,不知他那新婚的年輕妻子是否出了危險,所以父親才會“心裏實在不安靜”,所以父親才會“心中時想時停的觀望想念”,所以父親才會“至今心內還在複跳著”……
第二天,父親在聽說了一些敵人合擊的情況後,更加為母親他們擔心了:
“二十九日在牛郭集休息。掃蕩清河區之敵人全部各退回原防,隻有該村西北三、五裏有一個偽據點,上午出擾零星槍聲響得很久,軍區派了一小部隊去打擊該敵出擾。
要軍區袁參謀長派人將我們在博興區安插的幾個人叫回,另外看一看這幾個人是否出了危險。晚上廖海光同誌率前留清西區的十餘人已來,到我們一塊會合。並聽他們由西邊來時說博興區敵人返回合擊時群眾被擊斃傷亡很多,並捕去一部。我就回憶到我們留在該區的幾個人是否出了危險,心中又非常不安起來,時刻惦念盼望早知確息。”
此時,父親還不知道母親他們已經跑散互相失去了聯係,如果知道的話,父親恐怕會更加擔憂了。幸好兩天之後母親他們就回來了。父親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
“五月一日於牛郭集未動,在博興區隱蔽之人員除一個偵察員(魯中區來的)被敵擊斃及失掉一匹騾子外,其餘全部都已安全收回來了。近數日來,時刻惦念愁悶在心中的事情突然平靜下來,責任亦莫負到。”
我問母親回來後與父親相見時的情景,母親竟記不起來了。母親說,打了那麼多年仗,這樣的事情太多了,誰能記住呀?
我問母親,父親就沒告訴過你在那些日子裏他多擔心你,多惦念你嗎?母親說他從來不說這些話,他那個人話少,什麼都裝在心裏。
我不甘心地把父親在日記中說過的那些話告訴了母親。母親聽了卻坦然地說,他那是擔心大家的安全,他是首長,他得帶部隊。
我無言以對。
1943年5月22日,父親所率的部隊經過四十八天的行軍,到達了膠東抗大三分校所在的棲霞縣東夼。父親擔任抗大第三分校校長,開始了新的工作。
1986年,我與母親去北京住在韓複東叔叔家(韓複東係原總參軍訓部副部長、國際軍事體育理事會副主席)。當時,總參謀長遲浩田一聽到我母親來北京的消息,立刻提出前來看望。我母親在電話裏說,您是首長,還是我去看您吧。遲總長說,不,應該我去看您。我是抗大三分校的學員,是蔡校長的學生,怎麼能讓您來看我呢?您在韓部長家等著,我這就去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