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章 相思苦(1)(1 / 3)

劉更新何時到達南陽,柳家兄妹並不知道。就是公差在柳鎮製造煙幕時二人也曾為之詫異。隻到開堂那一天華哥跪在堂下,華歌擠在人堆裏看見更新也坐在堂上,這才恍然大悟。聽著堂上公斷,兄妹捧著失而複得的契約,半年多來心頭的壓抑憤懣為之一掃,仿佛陰霾的天空驟然間陽光燦爛,高興激動感激之情自不待言,華歌則別是一番心情。

一天吃過早飯,兄妹二人客廳裏品著茶,又熱烈談論起轟動南陽府的另一件事。說是前幾天來了一位江南名士,自稱唐寅的後人,竟然在落腳的客棧門口打出一盞寫著“江南第一才子”的燈籠。劉更新聽說了便也特地做了一盞上寫“壓倒江南才子第一”燈籠,和趙不天知府一塊來會他。江南狂士自恃才高,要當眾與劉更新比個高下。正好店家櫃上放著一本《南陽府誌》,江南才子先看了一陣,立刻一字不漏地背誦下來。劉更新接過書來,隻翻看幾眼,便也背誦下來。二人打了個平手。劉更新接著又從書末起倒著背了一遍,和正背一樣流利。那人倒著背不上幾句便背不下去了。劉更新還不罷休,說書中某頁某行是什字你能說出來嘛?接著率先說了幾處,果然不差。那人口服心服,當場把他的燈籠燒了,曲身拜倒。劉更新也把寫著“壓倒江南第一才子”的燈籠摔了,說:天外有天,山外有山,井裏的蛤蟆可算不上真正的才子……兩人邊說邊不住讚歎。華哥說,那年你替我省城應試回來,一個勁地誇讚劉更新的膽識才學,我嘴上沒說,心裏卻不以為然。覺得可能是女孩子家太重感情,也就難免言過其實,今日看來所言不虛,劉更新有膽有識真是奇才,我是打心底裏欽佩敬愛!華歌聽哥哥說到女孩子重感情的話臉上不由泛起紅雲,不好意思地辯道:我與更新也是萍水之識,確為他的智慧才氣驚倒,禁不住多說了幾句,並非有意在哥哥麵前誇耀什麼。

提起更新,妹妹的異樣神情,哪裏逃得過華哥的眼睛,心裏暗笑,卻不點破,進一步試探道:我們兄妹能與這樣的人才相識也是緣分,他又有大恩於我家,聽說更新是個獨子,隻有兩個姐姐,你我若能與他結為異姓兄妹便於朝夕相處,探討學問,不知妹妹意下如何?聽哥哥如此說法,華歌顯得有點著急,說那倒不必,這次更新挽救了我們柳家,你應該把他請到家裏款待致謝,看看人家的意思再說。華哥盯著華歌著急的樣子心裏笑著,緩緩說:“妹妹的心事哥哥也能窺出一二,實在說這並非我的本意,原來哥哥倒有個想法:更新才貌人品千裏挑一,與你我年齡相當,妹妹與之相識且有愛慕之情,兩家若能結為秦晉之好再好不過,可惜……”故意不說了。

華歌聽著先是嬌羞忸怩紅雲上臉,誰知哥哥緊要處卻不說了,心裏咯噔一下,顧不得羞怯,急問:“到底怎麼回事?”

華哥搖搖頭,輕噓一聲,“可惜遲了一步,更新已有家室。”

“不可能!”華歌驚愕地反駁。

“怎麼不可能呢,”華哥心裏笑著,臉上現出無奈,“都二十好幾歲了,又是當今解元,家境殷實,提親的還不踢斷門坎!”說著笑出聲來,“你不是還給我講過劉更新戲耍老媒婆的故事嘛,想想那景況兒,讓我笑得肚子都疼!”

有天兄妹倆天南海北的閑聊。華歌心裏想著劉更新情不自禁講起更新說過的一件趣事。

打從劉更新十六歲起登門提媒的人就沒斷過。與下川村毗鄰的南峪村有個五十多歲的老女人叫喇叭花,是一個巧舌如簧的老媒婆兼接生婆。當年更新出生時還曾請她去接生呢。她保媒拉纖,真真假假,隻管從中騙取錢財,卻不管男女雙方死活。她瞄準了人才出眾的劉更新,三天兩頭跑來提親,讓更新討厭死啦。這年冬天,更新一早起來到村邊溜達,見喇叭花著一個大籃子從南峪村的方向一擺一擺地走來。更新故作親熱地湊上去寒暄。

“大嬸,這麼冷的天一大早去幹啥?”

“是更新大侄呀,你也起恁早!單身漢冷清吧,要是娶了媳婦就不早起啦!”她說著咯兒咯兒地笑。見更新不接話茬,便轉了話題,“說出來也不怕你笑話,家裏連油鹽錢都沒了,俺到鎮上把攢的這籃雞蛋賣了,換些油鹽醬醋。”

更新撇嘴一笑,“大媒人家裏窮得連油鹽錢拿不出來,鬼信!是人家送的雞蛋多得吃不完了是吧?”

“說媒就像漫山坡逮兔子,沒準的事。”她苦著臉說,“就說你家吧,讓俺白跑多少趟了?”

更新看著她籃裏的雞蛋,忽然有了主意,順著她的話說,“真對不起大嬸,為了俺的事讓你費心跑腿,晚輩心裏真過意不去。那樣吧,你的雞蛋就甭到鎮上賣了,我都要了。鎮上一文錢兩個,我一文一個,不為什麼,就為報答你對俺的好意。”老媒婆喜得眉開眼笑,嘴裏立刻湧出成堆的好聽話,就要把雞蛋給更新送家裏去。更新說不用,就在這兒過過數兒多省事。喇叭花也說那更好。兩人說話的地方是個麥場,冬季閑著無用,光光的立著一個大石滾。更新說,雞蛋放地上不好,就擱石滾上吧。於是一邊數著一邊把籃子裏的蛋往石滾的平麵上放。石滾再大橫截麵圓圓的也比蒲扇大不了多少,頭一圈還可以,壘第二層就不好放了。喇叭花也有眼色,連忙雙臂一伸把石滾箍住。更新這才一層一層地邊過數兒邊把籃裏的雞蛋一個一個放到石滾上。拾完了也數完了不多不少整整一百個,一百個正好是一吊錢。一百雞蛋貼著婆娘的手臂壘成一個小山。喇叭花說不差,快把雞蛋放回籃子裏,我吃不住勁啦。可不是,立著的石滾比凳子高些,跪地比手臂高,伸直腰又比手臂低,她隻好哈腰撅屁股地上俯下就,那架勢活似叉著茅坑竄稀,要多難看就多難看。她一個勁地催更新快些。更新說如果拾回你籃裏我拿回家還需再搗騰一回,反正離我家沒幾步路,大嬸你索性再堅持一會兒,我立馬回去拿個籃來順便把錢拿來豈不更好!更新說著便拔腿跑了。喇叭花覺得更新說的有道理,心想不用一袋煙的工夫就該返回。誰知劉更新一去不返。冬天的清晨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候,她直直地伸著兩手動彈不得,凍得直打哆嗦。冷還能忍受,這種拉屎的架勢時間久了堅持不住。偏偏大清早的遠遠近近看不見個人芽兒。一等不來,再等還不來,實在堅持不住了,手一鬆,嘩啦一聲,一籃子雞蛋變成了一地黃湯……說起這個故事聯想起更新繪神繪色講述時的滑稽相,華歌也禁不住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