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狹路相逢(2)(1 / 3)

那段日子裏,張愛玲獨居在愛登公寓。胡蘭成則在南京汪偽政府工作。一個月下來,不過八九日待在上海——待在愛登公寓。這短暫的相聚,不消說也是歡喜的。

與一個已有家室的“漢奸”的愛戀,總有些不顧一切的瘋狂意味。也是在那龐大蒼涼的亂世背景下的一場豪賭、一個醉生夢死的夢。兩人一起讀書,琴瑟和鳴,她寫下的句子,他總能以最精妙的角度解讀出來。對於一個有些才情的女人來說,這樣一個知己與情人合一的男人,何其難得。即便真是低到塵埃裏還要開出花來的犯賤,也是值得了。

他說的話,總是最容易擊中她的內心。他給她講了一個叫作“愛”的故事。說一個小戶人家的漂亮女孩子,在春夜裏,偶遇對門的年輕人。兩人默默相視,那人說了一句:“噢,你也在這裏嗎?”女孩子羞怯,到底沒有回答,兩人便各自走開了。後來,女孩子被人拐走,幾經轉折,到老了,仍然無法忘記那人。這個故事的主角,實際上是胡蘭成妻子的庶母。

這樣的念,讓張愛玲感慨萬千。她這樣說:“於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於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裏,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夜沒有別的話可說,唯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裏嗎?’”(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

她以為,她與胡蘭成的相遇,就是這樣的美好。

但張愛玲不知,他於她,僅僅如《傾城之戀》裏的愛戀一般,是巧合,是命運有些惡劣的玩笑。

——畢竟,誰知道,若白流蘇與範柳原躲過了戰亂,事情又會怎樣?故事的結局看起來美好,但誰都知道,當一切安定下來,浪子終歸還是個浪子。胡蘭成亦是如此。困在上海與南京,他能夠與張愛玲相守;若是去了別的地方呢?出了這座孤島,他總會又有自己新的愛戀。他太多情、太濫情,文質彬彬,小意溫柔。張愛玲,不可能是他的全部。

人倒是弱水三千,隻取一瓢;他呢?便是隻有一瓢,從別處也要千方百計弄來三千。

但張愛玲太聰明,她認為,他會為了她而改變。

在他去往南京辦公的日子裏,張愛玲獨自在愛登公寓裏居住。有了愛人,與旁人的交往更是不必,甚至連買東西也不大愛下樓,隻要用繩子縛住籃子,縋下去便好。她在創作與思念中度過一個月中除開那相聚的幾日之外,剩下的,顯得格外冗長,沒有盡頭的時光。

她等他的心情,想必與白流蘇等著範柳原的心情,是相似的。她比白流蘇聰明,但她到底也是個墜入情網的女人。上海的夜,她坐在桌前寫字,滿心都是他。昏昏的光映著稿紙上的文字,恍惚間好似就見到了他的笑臉。耳中聞的明明是水管子抽水的嗚咽,但聽著聽著,好似就變成了他在耳邊說那些不著邊際,卻讓她驚心動魄的話語。

她真是淪陷得徹底。她想他時,甚至在寫給他的信裏這樣說:“我想過,你將來就是在我這裏來來去去亦可以。”(摘自安徽文藝出版社.《張愛玲文集》)姿態放低到這樣的程度,真是可怕。這是她的劫,她隻要他的愛,別的一概都可以省去了。

幸而,不久之後,有婦之夫的胡蘭成離婚了。1944年,他與張愛玲結為夫婦。沒有婚禮、沒有喜宴,隻是一紙婚書,張愛玲的好友炎櫻是證婚人。

這樣便將自己托付出去,到底有些寒酸,但她心裏還是歡喜。嫁給一個“漢奸”,對常人而言,不可想象。但她管不了太多,她明明白白的,隻看到他能給她“愛”——起碼這愛在表麵上看來,是精彩體麵的。他肯為她說那麼些好聽的話,把她捧在手心。他甚至肯娶她——這是多大的恩典……

一顆心慢慢淪陷,越來越深,自是不消說。

而這一年,上海的政治局麵,也越來越緊張了。

日本人在中國已將窮途末路,在汪偽政府任職的胡蘭成,自然也惶恐了。在這段日子裏,“末路”的胡蘭成,對張愛玲格外溫柔。他也需要一個依靠,張愛玲就是這樣一個愛他的女人,她的溫柔,能給他安撫。

樂府詩言:“來日大難,口燥唇幹,今日相樂,皆當歡喜。”災難即將來臨,便享受最後的歡愉,最後的愛戀,這便也是張愛玲與胡蘭成的傾城之戀了。

胡蘭成的憂心忡忡,讓張愛玲無處安放的愛與溫柔有了歸處。她覺得自己是被需要的。這惶恐氛圍下的溫情,也許隻是胡蘭成為求心安而戴上的假麵,但到底給了她曾經難以想象的幸福。兩個人一起看夜色,聽市聲,抵死纏綿,要在末日來臨之前,盡情歡愉。